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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堕崖 ...

  •   愿奴香冢渭水西,
      仓惶不负君王意,
      质本洁来还洁去,
      强于污淖陷渠沟,
      飞燕身轻遥送笑,
      净土一抔沐恩宜。

      勉强凑成的几行字就是我的遗书,无非只有一个中心思想——希望皇上能将我埋在渭水以西,这点要求总能如我愿吧?反正我没入他郑家的籍,不牵涉规矩问题。
      渭水西,据说是在京城北面很遥远和擎国交界的地方,听说那里是风的故乡,交错的重重山峦夹岸渭水河,西面最高的飞来峰狂风终年呼啸,勾勒出嶙峋险峻的线条,而再往北,就是易然的国家了。所以不为别的,只为方便易然回国时顺便救我。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如愿,意识如丝丝轻烟渐渐从四面飞来,辗转凝聚组成一个‘我’,然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如此形态久久徘徊。

      几乎是被轰隆隆的霹雳声惊醒的,接着又听到呜呜呼叫的狂风和马蹄急促的踏水声,我忽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里颠簸。
      周围黑压压的,天空不时滚过隆隆的炸雷,雨仿佛仇恨般噼里啪啦拼命击打着马车四壁的木板,想要挤进这狭小的空间。
      已经有不少水从封得严密的厚厚的棉窗帘里渗进来,浸湿了盖在我身上深蓝色的粗布被褥,冰冷麻痒的感觉真实的爬满全身,我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只是喉咙还是很疼,发不出声音。韩太医曾经说过,毒药很可能让我哑掉,听了这个,也许我曾经犹豫,但也只是一刹那,想逃离那地方,总要付出些代价。

      难受的扭动身体,不太听使唤,但还能动,试着起身,欲看是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带着我狂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易然。
      费劲的一动一喘,刚坐直身体,忽然感觉一阵激烈的摇晃,车体猛的一个跳跃将我抛得老高,接着天旋地转,身体不由得象子弹一样猛的撞破车顶,飞了出去。
      蓦的被狂风暴雨包围,我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跟着赶车的人一声惊呼,连同马儿的挣扎嘶鸣淹没在从天而降隆隆的雷声中,象几张残破断线的风筝跌下山崖……
      最后的感觉是——活该啊,谁叫你没事搞什么假死,这下又连累人了不是?还搭上两匹马儿……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有没有后福我不知道,但从山崖上跌下来没死还真是奇迹。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几乎大半个身体都陷在散发恶臭的烂泥里,铺天盖地的暴雨仍然在飓风中狂暴的抽打着天地间每一样事物。
      我象被痛打的落水狗,疼得气若游丝,但也许正是糟糕到了极点,心里却像要故意和老天作对似的,莫明生出前所未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扭动瘫软的身体花了至少半个时辰的功夫,我才从烂泥里抽出身体。伸手挡住眼前的雨水举目四望,却只能看见几步开外。
      隐隐绰绰中只能分辨出我后面大概就是掉下来的山峰,前面轰隆隆的应该是条河,我在河岸上。
      难怪这里的泥那么软,也多亏它才救了我一命,现在最紧要的是先去找驾车人,到最后我也没看清楚他是谁,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样幸运,掉入烂泥中捡回一条性命。

      发不出声音,只能像只受伤的青虫般向右边缓缓蠕动,偶尔看见在山崖上就已经四分五裂的马车木片残骸,便拾起来相互敲击,却也只能发出点微弱的声音,穿不透密密匝匝子弹般扫射下来发疯般的雨墙!

      韩太医说我就算服了解药,也至少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到原来的体质,果然,如今意识虽然越来越清晰,但仅有的一点体力却很快消耗殆尽。
      我疯狂固执的透支着最后的力量寻找驾车人,不知道是想救他还是想救自己,我只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找不到地方避雨,只有找到那个人,找到他,就是两个人了,那样就可以商量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不知道中间昏过去几次,但不要紧,我不是又醒了么?
      雨渐渐在变小,风好象也温和了不少,再次醒来时,耳边轰隆流淌的河水声虽然在寂静中显得更震撼,但天空却像刚进洗衣机里绞过的丝质被单,鲜亮夺目。凉嗖嗖的太阳精神百倍的挂在西边,给半边天空染上刺眼的金色,一架薄薄的彩虹飞渡长空,美得媚惑。
      原来果然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啊!
      我想扯嘴角笑笑,唇却干裂开出了血,疼得没微笑成功,只好继续心中的执念——找人。

      现在视野开阔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很远去,这才发现挨着山脚那边有一大片树林的,难道是我比较轻的原因,居然被抛出山崖那么远?好象不太可能啊。
      河岸已经找过了,于是匆匆往树林爬去!

      感觉不到饿,但还是象牛一样摘了嫩绿的叶子咀嚼,搀扶着树身也能勉强站起来,身上划破的地方早已感觉不到疼痛。
      我想我其实已经放弃了,只是在机械的运动。
      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我以为没有什么状况会比我更糟,但我错了,看见他的时候,我被烧迷糊的大脑忽的清醒,很庆幸自己坚持来找他了。
      易然——如果他是易然的话,已经没什么人形。
      他背靠一株大树躺着,紧闭着眼,看不出一丝生命的痕迹,浑身到处是剐伤,像个血人,渗出的血干涸成黑色的痂粘住残破的衣衫,全身找不到一点皮肤本来的颜色,最恐怖的是他左肩膀上一道深深的伤痕连向胸口,肌肉外翻,散发出浓浓的腐臭,有蚂蚁一类的爬虫在他身体上来来去去,有苍蝇嗡嗡的绕着他乱飞……
      没力气伤心流泪,更说不出是什么堵得我难受,只慌忙扑过去靠在他胸口倾听……所幸,所幸,还有微弱的心跳声。

      试图赶走那些烦人的飞虫,可是没用。
      我该怎么办,无法拖动他去河边洗伤口,只能先找点东西吃,但他不能象我一样吃叶子,举目四顾,三月份,是没什么野果可以吃的,最后,我只能摘张叶子收集一些露珠,掰开他干涸的嘴滴进去。
      他很烫,我也很烫,再这样烧下去,两人都一定没命的,然而这里看上去跟本没有人烟,谁又会来救我们?
      我无力的靠在他旁边,要不就死在这里吧,风景也不错啊!
      烧得头疼欲裂,身体已几乎不是我的,这样的情况我有权利放弃自己,那他呢,我却没权利放弃他,而且不管怎么说,易然都是为了救我才到这个地步的,这样的人情……

      我不懂医术,但也知道唾液有消毒的作用,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能用?
      低下头,我开始小狗一般舔他肩膀外翻的伤口,虽然有股腐臭味,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和恶心,或者现在感觉器官太迟钝?
      当我凝力要吸出他伤口的脓血时,易然终于身体一颤,微不可闻的呻吟了一声。
      我忙抬头想叫他,却想起自己已经哑了,只好改用手抓他肩膀摇了摇。
      好半饷易然才艰难的半张开眼睛,那里面没有神采也没有生气,尽管如此,但我还是仿佛忽的被灌入了些力气,激动的比画着,嘴巴不停的像只搁浅的鱼一张一合,其实我是想说:“出了什么事?你的伤好像是刀伤?我掉下来时怎么会被抛那么远?这是那里?有人来救我们吗?你可别死啊!现在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明白不?你的明白?”
      ……
      他当然不明白,明白就怪了!
      易然不醒还好,一醒我反倒六神无主了,之前总想着他应该有办法的,现在一看,那双眼睛里根本没焦距,空洞无神,我能指望什么?

      看着蓬头垢面气若游丝的易然,那感觉真是很难形容。
      人有一种惯性思维,如果本就是个恹恹的人,那现在这个样子落差也不会那么大,可他却不是,他平日里或是玉冠束发一尘不染,或是寒意冷冽咄咄逼人,甚至偶尔奇怪又讨厌,可却从没见他如现在般的颓败样子。
      心里堵得慌,知道是自己造的孽,我只好歉疚的又埋头舔伤口吸脓水,虽然易然常常疼得肌肉抖动,却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处理完伤口,我挣扎着起身去找吃的。
      能有什么吃的?果子没有,叶子没营养,山鸡飞鸟什么的我又抓不到,难道挖蚯蚓和甲壳虫给他?
      摇摇晃晃走出了有小半里地,也没找到可以果腹的东西,沮丧至极。
      怕走太远迷路,无奈的只好又往回走,半路却忽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棵大树后转出一只灰色的小狐狸,嘴里叼着半只血淋淋的兔子戒备的看我。
      我一见它嘴里的肉,激动得两眼放光,却又不敢有什么动作,怕把他吓跑了,只好弓着身子静静和它对恃着……
      和狐狸该怎样沟通?我可没经验,只是定定的看着它,努力想用眼神传达我的意思:“狐狸兄弟或者狐狸姐妹,咱们打个商量,那边有个人受了伤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又没力气逮兔子或山鸡什么的,请您大慈大悲将那半只兔子让给我,小女子将来一定还你一百只肥兔!”
      “……”
      “那就一千只,不,随你要多少只,反正他有的是钱!”
      “……”
      “还不满意吗?难道你是浦老先生笔下的妖狐,要我来生结草衔环,以身相许……那好象代价大了点。”
      不对,那家伙用它绿幽幽的眼睛最后睨我一眼,仰着头很不屑的样子,一扭屁股大摇大摆的走了。
      喂,你居然敢轻视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虽然我现在可能还比不上一只病猫,但我可是一个‘人’呢,‘人’啊,‘人’是很恐怖的动物,你见过吗?还走?
      我一急,干脆咬牙一蹬脚,将整个身体压过去,小样,就你那体格,我还不一屁股坐死你!
      结果就一个字——疼!
      整个身体和大地亲吻的力道太猛,却遇上了第三者,比如藏在草丛里的一块石头正好咯着我胸口,比如刚才没发现的干树枝戳进了我的手臂……
      但幸运的是小狐狸虽然很灵活的闪到一旁,却因为太惊讶吓掉了下巴,半只兔子如愿的落进了我的魔爪。
      哈哈哈,我激动得差点仰天长啸,苦中作乐的狐口夺食大激战……胜利!

      小狐狸,以后困难了来找我,小微我一定会重重报答你的!
      我一面想着,一面乱摸易然……胸前没有,袖里没有,腰带里没有,怎么办?
      我的衣服是随葬用的,想也不会有人往我身上放火折子,现在他也没有,难道要吃生的?或者要我学古人钻木取火?
      天,我哪还有那个力气!
      但也知道易然是断不肯吃生肉的,于是只好真的找来两根木头,在中间放点干叶子喀兹喀兹钻啊钻……
      我怎么变鲁兵逊了?况且我真的没力气了,火为什么还不着……易豹,你老哥失踪几天你怎么也不来找找,我又不是超人,撑不住了呀……

      四周气温开始下降,看来夜幕就要来临了,渐渐觉得意识有些紊乱,已经晕到有经验的我只好趁再次昏迷前,让易然将就着吃生的了,你别怪我,钻木取火这事我已经尽力了……
      爬过去,我用牙狠命撕了片肉下来往他嘴里塞,本以为他吃不下的,但大概是人潜意识里的求生欲望吧,没想到他很配合的都囫囵吞了下去,慢慢半只都已经下了他的肚子,我松口气,不过要是他知道我喂他吃生肉,不知道会怎么……对……我……
      冷、饿、累……我再次陷入黑暗,是的,我又晕过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堕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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