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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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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我起了个大早,在帛婴师父所住的院子门口守株待兔了半个时辰,终于成功地截住了正打算去逛白帝城十年一度的仙市的帛婴师父小两口。
我如个土财主一般堆笑搓着手迎上前去问了安:“师父和前辈昨晚睡得可好?”
昶旭前辈果然是懂礼之人,见状从善如流一笑道:“嗯。你们慢聊,我去看看峈峄起身了没有,然后往白帝城与你们会合。”
帛婴师父斜睨我一眼:“有话就说罢,顺道陪我往白帝城的仙市走一遭。”
自从与昶旭前辈重逢后,师父已经几乎不再自称“哀家”了。也是了,夫君尚在,正与她地久天长,这样的好福气,我也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才能修得来。
我道了声是,和师父一同驾了云往白帝城而去。
白帝城果然不愧是巫峡附近第一大城。自然,我们去的这个白帝城,与凡人戏文里蜀汉刘备托孤的那个凡世的白帝城不尽相同。尽管二者是在同一处,然而正如“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凡间俗语所言,凡人进的是人间的白帝城,一座城池而已;我等神仙,入的自然便是神仙福地的云中城阙了。
今日正是白帝城十年一度的仙市盛会。各路仙妖神魔人鬼云集一堂——自然,云集的是些以经商买卖为生的市井小人物——贩卖平日在别处根本见不到的六界各自的土特产,互通有无,真真是好一派俗世盛景。
只见街道两旁大小店铺摊位喧嚣热闹,放眼望去,各式楼阁鳞次栉比之间人山人海,挑担子叫卖的额上长角的小妖,拿着串糖葫芦哄一个仙童打扮小娃娃的魔族,并肩而行潇洒惬意的一对仙界鸳鸯,流着口水盯着一笼新出炉包子猛瞧的饿死鬼,一看就是凡人刚刚飞升不久、正舀出一碗馄饨汤的小神仙......而我身边的帛婴师父,面上含笑,啧啧称叹地环视四周,好像这仙市是她开的一样。
我咳了声,正色道:“是这样的,师父,我打算回太姥山一段时间,重新振兴金银阙。这段时间巫山境内便暂且托付给您和昶旭前辈......”话音未落,忽然有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天而降,直直砸中我手里。与此同时,一直被我妥善放在袖囊里护着精魂的那一小盆金盏银台花张牙舞爪地探出了头,迫不及待地要看看是什么打搅了它的安眠。我忙不迭将它塞回袖子里,这才低头去看落在我怀里的东西。
——一只绣球。缃色绸面,缀了好些精细编织的流苏在上头。样式还算简净,想来不会是女儿家用来招亲的绣球。
我松了口气,幸好幸好。话本里的规律总是这样,招亲绣球接不得,一接必定就要出事。然而天不见怜,我才这样想了的下一刻,便听闻上方有个人同我招呼道:“这不是巫山新来的地方官么?接了本君的绣球,便与本君成亲罢?”
我说:“啊?”
帛婴师父打量了那人一眼,二话不说拉着我上了楼,径直往那人面前一坐,开门见山:“司命,你一个断袖,休想误了我家好徒儿。”
那人一身水墨衣衫,手持丹青折扇,眉眼面貌倒是生得很俊朗。我想开口同师父说其实他生得挺不错而且我不介意做断袖的挡箭牌,但是奈何我只中意拜我为师又娶我为妻的面瘫,所以此人我自然是要拒绝的。那位断袖神君已然看着我含笑道:“巫山神女,本君是天界司掌凡人命格的司命星君,从前神女受封之时在金殿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神女可记得本君否?”
我老老实实地摇头说不记得。说真的当时那大得离谱的金殿上站了那么多神仙,包括天帝本人在内我一张脸都没看清过,怎么可能会记得谁是谁?
司命星君愣了一愣,却又笑:“嗯,那人说得没错,神女果然是实诚人。其实神女受封那日我在红线阁睡过了时,误了上朝,根本没见过神女。以上都是我胡诌,神女不要放在心上。”
果然不愧是司命星君,专替人编排命格的神仙,说起谎话来跟真的似的。多亏了我为人实诚才没有着了他的道......等等,实诚人......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星君说的那人是谁?”
帛婴师父悠悠道:“司命,你只管告诉她算了。你中了美人计,是以被逼无奈改了个凡人命格的事。”
司命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摇开折扇与我讲起了一个与我和容成都颇有渊源的故事。
他的讲述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贪图一时快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月上中天,雀鸟归巢。坐在我们对面的司命星君喝干了酒坛里最后一滴酒,结束了这个冗长复杂、环环相扣的故事。
我心情沉重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司命兄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万不要因此失却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否则小妹我会很伤心的。”
司命笑着摇了摇头:“玄素啊,人生之事无非否极泰来,你万不要因为倒霉太久失却了追求转运的执念,否则为兄也会很伤心的。”说罢反手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为兄编排命格有个习惯,那就是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去罢。”完了甚至还亲自动手为我招来了祥云,手把手地将我扶了上去,我想他一定是喝醉了,还同我亲切地告别道,“为兄等着你将妹夫带回来。”
我一阵酒意上头,昏头昏脑豪气干云地一拱手:“小妹也等着喝司命兄与......嘿嘿嘿......的喜酒!”
一旁帛婴师父痛心疾首地扶额:“你这写话本的把我们玄素带坏成了什么样子......老娘一百多年的教导啊!!!”
我嘿嘿嘿地笑:“师父!等着徒儿给您老人家将乖徒孙带回来!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意气风发地驾云乘风而去。
微笑看着那朵祥云远去,司命回身同昶旭拱手道:“司命代容成,多谢昶旭真君救玄素性命之恩。”
昶旭携峈峄一同落座,淡笑道:“谢什么,玄素是梓童的徒儿,本君救她一命也是应当。倒是那容成,至今仍不肯受劫飞升么?”
“是。”司命颔首,笑道,“容成说修成仙体,长生不老,于他已然足够,不必飞升了再受天界诸多规矩条框的管束。”
尤帛婴道:“那么眼下他身在何处?”
“听了玄素让带去的那句话,他回过一趟太姥山。如今......恐怕该是云游四海寻她去了罢。”
地府忘川渡
眼前湍流的忘川水,又教他想起那日乘船过巫峡时,追上来的那几个小妖带给他的话。
“有、有人让问神君安好,还问神君多少年没回去过太姥山旧地重游了,可曾知道那里多了方坟立了块碑......”
他回到太姥山,那里还是一切如旧,只是小院结界有过一次被打开的痕迹。他绕到半山顶上一处空地,发现那里果然多了一方合葬的衣冠冢,还立了一块碑。
碑上这样写道:
“容成玄素
生未同衾
死求同穴
生当来归
死亦相思”
字字深及寸许,除了她,除了玄素,他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天生神力,且还会有心来为他们立一方衣冠冢。
此后他便踏上了重走六界遍寻她踪迹的路。这条路,在她受劫之后,他曾走过一遍。那时是为了逼迫自己不再睹物思人,而如今重走这条路,则是不远万水千山,也定要寻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