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尽风月无边》巫边雀

38、无邪

　　素商安静时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旦出手，便仿佛变了一个人般，不管对方是谁，都招招凌厉，却依然仿佛没有生命。

　　焉则笑并未下狠手，也已经将素商逼得不住后退。眼见着没了退路，素商跃到了楼顶之上。

　　焉则笑跟着飞了上去，一面用银剑压制着素商的招数，一面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商只顾凌厉地出招，也不回答焉则笑的话，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就像一个傀儡？”

　　“……”

　　焉则笑咬紧了牙关，沉声道：“快点醒过来！巧无邪！”

　　素商死寂的眸子忽然有了光亮，一双眼睛猛地睁大，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笑……哥……哥……”她艰难而断续地吐出几个字，表情恍惚地看着焉则笑。

　　“是我！你想起来了么？”

　　素商倒吸着气，整个脸上浮现了惊恐的神色，她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凄厉地尖叫一声，转身便使轻功飞速逃开。

　　“站住！”焉则笑“啧”了一声，向一风躲藏的房屋看了一眼，运功追了上去。

　　杜音绝见扒在窗缝上的一风忽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问道：“风师姐，怎么了？”

　　“则笑去追素商了。”一风离开了窗子，暗暗叹了口气。天山已经不远，本来今日就该启程去，谁知半路杀出了魔宫的人，净会给他们的行程添乱。

　　古丽娜尔轻轻拍了拍一风的肩膀，道：“既然焉公子去追敌人了，姑娘和杜公子就先此等候吧。”

　　一风点了点头，此刻也别无他法。

　　“刚才那个小女孩，似乎很是厉害，她是什么来头？”维力问道。

　　“她是魔宫的人，与祭冥教对立。”一风顿了顿，含着歉意说道：“差点牵连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维力摆着手说道，“几位是神教的客人，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姑娘怎么自己道起歉来了！”

　　一风笑了笑，不再言语。只希望，焉则笑离开的时候不要再有什么麻烦才好。

　　紫衣少女疯了一般地向前飞着，仿佛用着全身的力气。焉则笑在她身后追赶，她竟是将他看做了死神一般，拼了命也不停脚。

　　“无邪！”焉则笑在身后喊着。

　　素商露出惊恐的神色，边逃便喊道：“我不是无邪！我是素商！”

　　她终于能顺畅地说出一句话，却是如此的声嘶力竭。

　　焉则笑趁她分心飞到她的身前，抓住了她的肩膀。素商吃了一惊，双手捶打着焉则笑，挣扎着想要逃开。

　　“你冷静一点！”焉则笑近乎是吼了出来，素商忽然愣住了，她不再挣扎，眼泪却从她妖异的紫眸中流了出来。

　　焉则笑轻轻环住了素商，柔声说道：“别怕，我是笑哥哥，没事儿了……”

　　“少……宫……主……”素商喃喃念着，眼泪汩汩流下，眼中却又消失了色彩。

　　“我不是少宫主，我是笑哥哥。”焉则笑松开了素商，面上泛起一丝心疼。他轻轻拭去素商的泪水，叹声道：“可怜的孩子，三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素商呆滞地抬起头看着焉则笑，缓缓伸出手，抚上了焉则笑轻蹙着的眉头。“笑……哥……哥……别……烦恼……”

　　焉则笑忽然一怔，轻轻握住了素商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看着眼前外表弱小的少女，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无邪，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是变成了怎样才能坐上素商的位置？”

　　素商的手忽然颤抖起来，神情又变成了刚才那般的惊恐。焉则笑的话仿佛打开了封住她记忆的匣子，让那些恐怖的记忆全部涌了出来。她忽然抽回了手，抱住脑袋尖叫一声，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无邪！”焉则笑蹲下去扶住她的身体。

　　素商双手紧捏着头，柔顺的紫发都因她双手的颤抖而变得杂乱。紫瞳猛地收缩，倒映着一幕幕恐怖的场面。

　　“不要……不要……”她喃喃念着，根本无法从记忆中脱出。

　　“无邪……”

　　阴冷的空中终于飘下了几片雪花，落在了素商的紫发和焉则笑的红衣上，而后消失不见。

　　素商缩紧了自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冷么？”

　　素商木然地点了点头。

　　焉则笑看了看四周，正好在不远处有一个山洞。他安慰了素商几句，将素商扶到了山洞中。

　　进到山洞里，素商仍然将自己抱作一团蹲在里面，完全无法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

　　焉则笑无奈地叹着气，有着说不出的心疼。曾经，她是个无父无母、却像一风那样乐观的小女娃。

　　第一次见到素商时，她才七岁。在九幽宫阴暗的地宫里，关着和她差不多大的一百个孩子。

　　当时的焉则笑，年仅十二，刚刚目睹了自己第三十一个师父的死亡。他来到地宫前，守门的两人立马向他行礼。

　　“少宫主！”

　　焉则笑点了点头，冷着声音说道：“父亲让我来看看地宫，迅速开门。”他看都不看那两人一眼，面上十分不屑。

　　“是！”两名属下立马打开了地宫的宫门。

　　焉则笑冷脸走了进去。若不是父亲的要求，他才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他讨厌九幽宫，更讨厌九幽宫中的地宫。在这儿关着一百个孩子，他们是绝对受不了这儿的阴气的。一进去，必然是一群孩子哭嚎的场景。

　　然而，焉则笑并未看到他想象中的景象。

　　一百个孩子围了好几圈坐在地上，坐在他们中间的是个女娃娃，她披散着头发，黑眼珠子不停乱转，还手舞足蹈地讲着故事。

　　一不小心，中间的女娃娃就看到了一脸惊讶的焉则笑，不觉停了动作呆在那里。

　　“好……好美……”

　　尽管只有十二岁，此时的焉则笑已经显出了几分倾城的风貌，其他的孩子看到他都吓得向后面躲去，只剩那个女娃娃还坐在原地发着呆。

　　“喂！”焉则笑喝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那个女娃娃的目光。

　　后面有人扯了扯女娃娃的衣服，悄声说道：“新来的别看了！他可是这儿的少宫主……惹怒了他，可是要没命的！”

　　女娃娃回了神，朝着焉则笑咧嘴一笑，喊道：“少宫主好！”

　　焉则笑的眉毛跳了跳，显然，他没想到这儿的气氛有这么活泼。不过……再活泼又有什么用呢？
　　“你们被关到这里，知道是为什么么？”焉则笑问道。

　　“是……要选出能加入九幽宫的人……”一个孩子颤着声音回答。

　　“很好，”焉则笑蹙了蹙眉头，“知道怎么选么？”

　　“要……自相残杀……”

　　焉则笑冷笑了一声，说道：“知道要自相残杀，你们还能这么快活？”

　　孩子们都不敢说话了。那个女娃娃清亮的声音就在这沉默中响起：“如果我们此刻就消沉，不是更糟糕么？”

　　焉则笑挑了挑眉，重新审视着这个女娃娃。

　　“我一直没有父母，一直是一个人，现在有了这么多同伴，不应该抓紧最后的时间好好珍惜么……”

　　女娃娃说着，忽然有些伤心。她用双臂将自己环了起来，下巴埋在了膝盖后。

　　焉则笑双臂环胸，冰冷的神色总算有了动容。“你叫什么？”他这样问道。

　　女娃娃显得很不可思议，支吾地答道：“我……我叫巧无邪……”

　　“无邪？很好的名字。”焉则笑点了点头，唇角竟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他转身离开，留下最后一句话：“明日起你们开始接受训练，都准备好吧！”

　　从那时起，一百个孩子每日都接受体力训练，还要被宫主拿来试药。每隔一个月，他们都会进行一场生死搏斗。三年后，也就是魔宫巨变、原素商牺牲的那一年底，一百个孩子只剩了十个，其中，就有巧无邪。

　　这三年之中，孩子们每日试药、训练，每月搏斗，弱小的心灵早就破败不堪。为了活命，他们必须杀掉朝夕相处的伙伴。

　　就连曾经那么活泼的叫着焉则笑“笑哥哥”的巧无邪，也时常会哀伤而沉闷。

　　但那时的巧无邪，依然是个有感情的活人。

　　当听说焉则笑要离开九幽宫时，巧无邪大哭了一场。

　　三年中最关心她的人，就要离她而去了。

　　然而，在悄悄给焉则笑送别时，巧无邪仍然带着当初那份笑颜，直到焉则笑真正离开，才让自己的眼泪再次落下。

　　那年，她十岁，他十五岁。

　　自那以后，二人三年未见。

　　九幽宫因为原素商的死而士气大减，宫主似乎格外伤心，于是加紧了对那十个孩子的训练，并对他们用比以前厉害多倍的药，他要选出新苏商，更想炼出不死之药。

　　十个可怜的孩子，在不断的折磨中变成了行尸走肉，到最后，仅有一人存活——巧无邪。

　　然而此刻的无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剧烈的药材将她炼成了百毒不侵之体，甚至连血液都可解百毒。她曾经乌黑的头发与晶亮的黑眸都变成了诡异的紫色，她的大脑与内心，已变成一片死寂。

　　从此，巧无邪死去。素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