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行者Ⅰ碧碧》墨三容

4、【驱邪】

　　蔡洛不饮酒，别无嗜好，，只喜欢泡一壶碧螺春消遣闲暇时间。
　　第一遍茶正在小火上细细烹着，清香缕缕摇曳，炉边水汽渐渐凝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你出来干什么？”蔡洛猛睁眼，厉声喝道，“若被人看见，我立刻打散了你！”
　　那魂灵缩小几寸，发出一种尖细的笑声：“打散我？那你靠谁帮忙呢？我们可是一损俱损呢。”
　　蔡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那鬼魂笑了笑，绵延飘到他耳边，幽幽道：“不要再接近那个姑娘了，我都斗不过她，你不要节外生枝逼她插手，那所有事都瞒不住了。”
　　“不就是一个鬼行者嘛，”蔡洛依然不为所动，“鬼才信她能坏什么事。”
　　那鬼魂一急，绕着蔡洛转了一圈，“不可轻心！我虽趁她开启明灯时撞了一下她的神识，但她有天眼护身，反噬了我许多法力，她根本没受什么伤呢！小孩，她可是绍澜长老的得意门徒！艾绍澜那老家伙还想她成为领袖呢……”
　　“烦不烦！”蔡洛眼里凶光一闪，吓得那鬼魂匆忙退回到茶炉边：“小孩，我是为你好……”
　　书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白色魂灵立即隐得无影无踪。蔡洛一脸安然地看着推门进来的莫凡。
　　“阿洛，”莫凡捡个椅子坐下，自顾自道：“碧碧醒了。等她恢复了，我打算请她再去看看师父的坟，也许有驱邪的办法呢。”
　　“哦。”蔡洛点头，一脸的漠不关心，依然盯着茶炉。
　　莫凡干咳一声，忽然问，“阿洛，涟碧真的被巫教杀了吗？你确定她死了？”
　　一言惊魂，蔡洛惶然看着莫凡，竭力掩饰道：“当然，你不是也亲手替她收敛遗容了吗？——你心里是不是还怪我没有保护好她？或者怀疑我说的，不信是巫教所为？今天你总算问出来了……”
　　莫凡连忙分辨，“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救援来迟了。也许的确是我的幻觉，总感觉她尚在人间。她若活着，我一定寻出来，好好保护着，以慰师父在天之灵。可是她死了，你说得对，是我亲手敛的妆容……”
　　那日艾碧碧的言行举止，在莫凡心头燃起一丝希冀，现在又生生被蔡洛掐断，虽说世事无常，但人死如何会复生呢？
　　不欢而散。莫凡一走，那鬼魂又现出身来，急切道：“小孩，不能看那坟，你快想办法，不然，不然我去杀了莫凡这小子……”
　　蔡洛眼一瞪，怒道：“闭嘴！你别打我师门兄弟的主意，有本事你去杀了那驱邪的鬼行者！”
　　鬼魂沉默了一会儿，渐渐隐去身子，一面不甘心地说道：“什么师门，你不是早就背弃了么？”
　　蔡洛怒容更甚，抬手挥出一道掌风向那鬼魂罩去。那鬼魂惊叫一声，急急缩去身子。掌风无处着落，将炉上紫砂茶壶击的粉碎，溅出的茶水扑熄了炉里微弱的火苗，冒起一股刺鼻的青烟。
　　“要看师父的坟是吧？那就看吧。驱邪驱邪，口气这么大，你们是不知道那坟里究竟压得是什么吧？”
　　自言自语着，一抹诡笑爬上了蔡洛俊美如画的脸庞上。若有人看见，铁定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蔡公子阴霾如此。
　　快到听松冈了，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人家来上坟，四下静的怕人。
　　莫凡一抬头便看见悬在天际将隐不隐，闪烁不停的太白金星，心里“咯噔”一下。在他身侧披着银白狐裘的艾碧碧仍是一脸不惊不惧，仿佛她将做的是一件同穿衣吃饭一样平常简单的事。
　　那日离坟尚有一段距离，艾碧碧感应到什么，只是没办法看清。此刻她围着坟走了一圈，然后立在石碑前，“成惘然”三个血红的字落在眼里，好像真的很熟悉，但艾碧碧没有时间去细想。她在石碑背面发现了一个呈太极形状的印记，黑白两股戾气相缠形成封印结界。她不禁疑惑起来，这分明是巫教中封印攻击力强的恶鬼厉妖所用的手法，用它来封一座普通的坟，岂不是太浪费施术者的灵力了吗？
　　“有法子解么？”莫凡见艾碧碧沉吟，禁不住追问起来。
　　“有，但是……”艾碧碧运起搜魂术，想感应坟里封印的什么，可神识内却一片空白，半点反映都没传回来，“不过，也许是我多疑了，莫公子请退开几步，我要解印。”
　　莫凡依言退开。离这坟几丈之外的青松林里，蔡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里的情况，看到莫凡退开，他不禁往外探探身子，以便看清艾碧碧的动作，一丝不苟。附在他身上的那个鬼魂也挣出半个身子，在他头顶浮着。
　　艾碧碧凝力从指尖逼出一道紫芒，不停歇的在封印上划出一个首尾相连的五芒星，口中低吟如歌：“天地初生，两极始分，五芒圣门，恕汝往生，破——开——”五芒星光芒大振，紧紧贴在太极封印上，一点一点吞噬着封印的戾气，随着艾碧碧最后两个音节的吐纳，那封印竟然消失不见。
　　艾碧碧茫然立住，她没想到这封印破得如此容易。五芒星匙打出来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似乎只是一道没有枷锁的门，单等人来轻轻一推就开。神识一紧，不知什么拉着她疾步后退，艾碧碧一转头，愕然看着那个灰白色的魂灵。
　　“碧碧危险！”莫凡情急，抽剑出鞘，青白剑光直向那鬼魂罩去，艾碧碧忙连甩手打出一张防御灵符止住剑气，一面叫道：“莫公子住手！这是你师父成惘然！”
　　莫凡停下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灰白的鬼影。那熟悉的慈爱平和的目光，不是师父还能是谁？莫凡喉间一梗，哀然道：“师父！你终于肯来见不肖弟子了……”
　　成惘然不及应莫凡的话，而是焦急道：“那坟里镇着朱夷的恶灵，怎么轻易就破开封印？他就要出来了，没有人能对抗无形无质的朱夷，碧碧你快和你大师兄离开！”
　　“大师兄？”莫凡、碧碧俱是一愣，四目相交不知所云。
　　“是啊！”成惘然听见坟里传出一丝冷笑，更加焦急，“碧碧你快走，这里有爹挡着。”
　　艾碧碧甩开成惘然的手，冷冷道：“你乱说什么？艾碧碧是天生天养的赤子，什么都是师父赐予的。且这坟里既然镇着我教前任领袖，我自有义务超度他的魂灵，引他进入玄水百鬼冥渊中接受教众供奉。”
　　成惘然诧然，喃喃唤道：“碧碧，你连爹都不认识了？”
　　“啊——哈哈……”一串尖利的笑声传出来，一抹暗红色的雾气浮到坟上，一眨眼凝成一个红色恶灵，脸上满是报复的喜悦，“成惘然，真是太可怜了！十年游荡无处可归，好不容易找到女儿，人家又不肯认你，你说你何苦来哉？倒不如当初降到我的座下，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真是可笑，”成惘然挡在莫凡和艾碧碧身前，淡然道：“你我如今都是鬼而已，还争什么呢？不如都散了。”
　　朱夷身子飘了飘，笑道：“鬼？嘿，我在此一呆十年就是等她前来，灵力这么高，吃了她我还不愁复活吗？成惘然你真是爱女心切呢，千里迢迢跑到龙湖寻她，多谢你将她带到我面前来……”
　　他们两人越说，莫凡越是惊疑不定，左一个女儿又一个女儿，那当年他敛葬入棺的又是谁？不过破开一个封印，便什么都不同了。
　　“老夫没时间和你们废话！”朱夷懒懒伸长手臂，猝不及防地抓住了艾碧碧的肩头。成惘然大骇，散成一片灰白的雾气拖住朱夷的身子。莫凡也抬剑刺去，势必要逼的朱夷放手。朱夷一声冷哼，扼住艾碧碧的脖子，威胁道：“你们过来试试！”
　　艾碧碧气息一滞，神识大振，带动她身体剧烈挣扎起来。朱夷另一只手压向艾碧碧的天灵盖，得意洋洋想开始汲取灵力。谁料艾碧碧额头上的天眼突然闪现出来，瞪圆了怒视着他，他再也不能触到天眼结界守护下的天灵之地。
　　朱夷愣了愣，摇着艾碧碧的肩膀，怒道：“谁给你开了天眼？说！是唐渊？还是艾绍澜？这几个不忠不义的叛徒，我一定要他们不得好死！”
　　艾碧碧喘过气来，忽然纤指一弹，一簇蓝紫火焰围着朱夷滴溜溜打转起来。朱夷见此，不屑笑道：“原来是艾绍澜这个老家伙搞的鬼。小丫头，凭你的蓝火令也想拦住我？真是异想天开呢……”
　　话音未落，朱夷觉得手臂一阵酸麻无力，而艾碧碧一扭身，从他的钳制下轻松避让到一边去。莫不是这小丫头的法力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能够打散他用法力凝起的形体？
　　朱夷正疑惑不定，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一眨眼到了眼前：“朱领袖，碧碧乃我教新任领袖，明灯在身，妖鬼不得近身。你已经是鬼，还是放尊敬些吧。”
　　说话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玄衣老人，他身后跟着七个手握银铃的白衣少年，且走且摇，这铃声听在耳中，如婴儿初啼，如豆蔻软语，使人心中一片清澈纯净，无法衍生歹念。
　　“师父！”艾碧碧疾步奔走过去，合掌作拱，显得十分虔诚和尊敬，“碧碧擅出龙湖，请师父责罚。”
　　艾绍澜管束教众一向严苛，对这关门弟子却溺爱有加，更别提责罚之说。他负手踱了几步，抬头凝视成惘然，叹道：“成师父，我们当初有过约定，我保护碧碧，而你无论为鬼为人都不可以再见她，你现在要怎么说？”
　　成惘然语塞，半晌才道，“不错——可是唐渊说你软禁碧碧还觊觎她的灵力，我寻到龙湖只是想证实一番，却不想惹出这等事……绍澜长老，我们约定依旧，以后还请继续待碧碧如己出……”
　　成惘然身形暴涨，化成一副狰狞厉鬼模样，直扑朱夷而去，一心要同这个恶灵同归于尽。他们身前是旗鼓相当的不二对手，如今成鬼，实力依旧相差无几。何况成惘然此时一心求死，要拖着朱夷魂飞魄散。
　　“你们干什么！”带着哭腔的艾碧碧甩手打出一片金光闪闪的灵符，结成一个两仪阵，朱夷与成惘然被分别困在两边动弹不得。艾碧碧哭出声来，气恼得很，“我到底是谁？你们又是谁？师父你们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艾绍澜没有想到艾碧碧居然能用两仪阵困住两个法力超群的绝世高手，一时愣在当场没回过神来。而一旁的莫凡早已看花了眼分不清谁是谁非。他耳里除了艾碧碧的哭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师侄，小师侄怎么哭成这样？莫哭莫哭，让师叔来告诉你……”
　　又一团白雾飘过来，慢慢凝成一个苍白鬼脸，伸出爪子趁艾碧碧失神朝她脑后拍去。艾绍澜惊醒，厉声喝道：“姓唐的！你想干什么？快住手！”
　　却已经迟了。唐渊似是捏住了什么，一脸兴奋地用力向外抽着。艾碧碧的头却疼的似裂开一般，不由报紧脑袋缩成一团，发出痛哭至极的呻吟声。艾绍澜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又不敢贸然上前制止唐渊，怕他做出什么更骇人的举动。艾绍澜只能命同来的白衣少年将银铃摇得更响，以安抚艾碧碧的情绪。
　　唐渊抽出的是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它刚好钉在后脑正中封住了艾碧碧的一部分记忆。那是一个五岁孩童眼中最为恐怖的事：遗弃、虐待、背叛、血腥、邪恶和无穷无尽的恐惧……
　　此时除了朱夷与唐渊，人人都是关切紧张又愤怒无比的表情。可是艾碧碧现在却缩在地上，不哭不闹，静静地如同一座石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艾绍澜心理最是忐忑，原来是他亲手用灵栖术封住这孩子的记忆，才让她从死亡边缘回转过来，像个正常孩童一般成长。近日唐渊贸然除去她脑中用以封闭记忆的银针，碧碧如何才挺得过来？
　　唐渊兴奋得手舞足蹈，冲着不远处的松林叫道：“小孩，你看我快帮你杀了鬼行者呢，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我们了……嘿嘿嘿……”
　　林中还有人？莫凡一凛，闹中不由闪出一个人名。待蔡洛信步走出，他彻底呆住。
　　“唐渊，我说过，不许动我师门的主意！碧碧，小师妹……”
　　没等唐渊弄清楚状况，蔡洛已经出手，一串桃木檀香佛珠在他掌中一亮，紧紧束住唐渊魂魄。唐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散成白烟灰飞烟灭。可见蔡洛怒到极点了。
　　“碧碧，碧碧……”蔡洛仿佛没有看见莫凡等人，径直向艾碧碧走去，溺爱的把她抱在怀中，轻轻哄着，“碧碧别怕，洛师兄在，我不放手，谁也别想带走你……碧碧……”说到最后，蔡洛居然痛哭失声起来。
　　艾绍澜仔细看了看，失声道：“你——你是当年蔡家的那个孩子？”
　　“是！”蔡洛扭头，冷冷看着艾绍澜，俊美之下凄楚异常，“我就是蔡南亭那个懦夫的儿子，我说过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伤害碧碧的人。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魔鬼，当年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这恨意让艾绍澜打了个冷战。这十年来，执法堂无所不用其极捕杀巫教中人，对鬼型者更是赶尽杀绝，原来一直都是蔡洛的杰作。连这个孩子都不愿意放下过去，艾碧碧可以吗？
　　莫凡终于回归了现实，恨恨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