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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

  •   得了丹药,那王夫人自是照泓清云游之前的叮嘱,让兰艆在每月的既望之日的子时服用,每次服药后就在王宅后院的冰窟里发散几个时辰。
      这药果然是神效,兰艆的身子一日强似一日,小的时候还是浑身凉的如冰一般,冷了起来无论冬夏就非要粘着兰艇的身子取暖。到了七八岁到时候,身子虽然还是纤细瘦挑,但毕竟有了些温度,也不再让兰艇经常脱光衣服为他晤身子了,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寒症便不再发作了,平时便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这两兄弟慢慢长大,都是貌如良玉的出色人物,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那兰艇比兰艆年长四岁,性子中天生带了股风流落拓,见了漂亮的自己喜欢的人就挪不开眼睛,加之生性狂放,浪荡不羁。常常是眠花卧柳,醉卧街头,是青楼歌坊里第一号的风流人物。
      兰艇生得风姿俊朗,瑰伟出众,天下无双,偏又家道富贵无比,出手阔绰大方,千金买笑的事情不知道干过多少桩,那些无名无姓的野蜂浪蝶不知道逗引了多少只。兰艇又极通音律,擅抚琴,抚至尽善尽美之时,嫦娥随声而舞,吴刚献酒助兴,即到了清幽哀婉时,美人啼干红泪,泰山颓绝崩倒,多少大家闺秀没见过兰艇的样貌脾性,倒是先被琴声勾去了魂魄,相思萦绕时看朱成碧,肝肠寸断。
      兰艆自幼害的是阴寒的弱症,性子好静不好动,小时候还有兰艇逗着偶尔玩闹,及至兰艇大了些整日在外面浪迹,把兰艆抛到了脑后,那兰艆更是静的如死水一般。整日醉心书画,卷不离手。市井间传闻王二公子乃是神仙人物,宝贵如明珠在胎,光彩如月华升岫,多少闺中娇娃哭断柔肠,就因无缘一见。
      这年三月间,江南四处瘟疫横行,瘴气遍地,才半月工夫,便是家家吊丧,户户啼哭,这疫病一经沾染便以山火之势蔓延,不出二十日,凡曾啼哭吊丧的人家已是一门死绝,宅荒院颓,情景悲凉。
      这疫病来的诡奇,病患先是浑身发热,通体红肿,少顷便皮肤溃烂流脓,浑身奇痒难止,四肢痉挛难动,口不能呼鼻不能闻,直至毛发枯焦,肉皮腐烂,骨烂髓穿,气绝身亡,前后不过半日,便只剩下一堆腐肉灰末,尸骨无存。
      病魔猖獗,令人毛骨耸然,年轻力壮者多逃往他乡,老弱病残更是求死而无门,只待那疫病来拿命。不出一月,往日富庶之地早已十室九空,平日里满目荒冢野草,黄云血日,半夜阴风嚎叫,夜鬼啼哭,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仆人跪求王夫人离开江南暂避瘟疫,王夫人道是有难言之隐,死也不能离开此处。自瘟疫盛行之日,遣散了一干下人,加固围墙,紧闭朱门,用铁浆浇注门锁,任门外灾民呼叫也绝不开门。唯留下母子三人和一个贴身丫环小兰独守老宅。王宅固若金汤,自以为可避过这无情天灾。
      兰艇素来喜欢热闹,怎么受得了这般禁锢。整日连抚琴都提不起精神,烦恼时也只能借酒浇愁。一晚,兰艇喝了一整坛上了年头的女儿红,睡的昏天黑地。兰艆独自在院内看书,王夫人睡直至中午都不曾起身,服侍的丫环小兰也不见踪影。兰艆觉得蹊跷,敲了房门也不见应声,便推门进了母亲卧房。一眼看去,兰艆惊的浑身冰凉,屋内哪里还有母亲和小兰的身影。
      只见两堆红赤腐臭的烂肉软瘫在地,黑血凝结,腥臭无比,情貌骇人。想那瘟疫已经进了王宅之中,王夫人也是秉承花月之姿,死境却如此不堪,兰艆料想自己和兰艇也难逃此不堪死状,想到兰艇一身的风流才俊居然连尸骨都留存不下,不禁心如刀割。
      又见地上有一字迹潦草的书信,一看便知是在紧要关头勉强为之。兰艆看了书信,面不改色,放入怀中。
      这日晚上,兰艇酒醒出屋,只见兰艆独坐月下,衣衫素白,爽朗清举,青丝翻然,眼波流转。借月华之光,夜色之魅,兰艆浑身都是销魂蚀骨般的妖娆冶艳。见兰艇走近,便勾唇一笑,真真是风华绝代。
      兰艇见了这一笑,恍然堕入梦里:十六年前,那个琢玉般的雪白的小人儿对自己微微一笑,淡紫色的纤细唇瓣蜿蜒成蝴蝶的双翼。
      兰艇忽觉这么多年实在是冷落了兰艆,又想时光荏苒,过往借皆是缝中驹,火中石,梦中身。心中已是五内俱脆。便挪步上前,只见兰艆目光萧索,凄然一笑,眉宇间更添了一份阴柔。兰艆伸手勾了兰艇的颈子,便百般缱绻的吻上了兰艇的唇。吻罢,只听兰艆柔声道:“你这一死却是再也风流不得了。”
      还未待兰艇回过神来,只觉下腹突作阵痛,一股洪流崩出,那血竟把二人的月白衫子染了个通透。兰艆手握利刃,面作微笑,一如往日儒雅清逸。
      末了,用一双如玉的手覆上兰艇的星目剑眉,只听得兰艆如同叹息的悄声隐语。
      “生离常吞声,为君作死别。他日怀归时,复得栖一穴。”
      收拾换洗干净了,兰艆才把兰艇又抱在怀里,细细的看了好几回,竟是几夜都不曾阖眼。这才在尸身上划弄利刃,寒光翻飞,那兰艇一身的玉质肌肤寸寸消涣,如落英缤纷,再看那肉身脱落后的骨骸更是如玉如冰,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兰艆把那骨骸抱在怀中,一心静静等死。
      四月末,瘟疫消退。市井间传闻王家一门死于瘟疫。有人闻得夜间王家大宅里有鬼魅啼哭,一时间无人敢近。恰逢小澜寺方丈泓清法师云游归来,造访王宅,泓清喝断高墙,走进王宅,只见兰艆一人独坐院中,手握利刃,纤瘦的身子抱了一副无暇尸骨,白衣胜雪,眼神通透。
      十六年未见,泓清只觉得兰艆容貌陌生的不似世间人,又熟悉的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这一眼看去,居然忘记了王宅内萧杀的死寂,只觉得兰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冽又无一处不妖娆,似是千年寒潭之中潋滟的阳春碧水,玲珑剔透,旖旎绝色。
      泓清又想起了自己十六年前的冥冥知觉:有这等面相的凡夫俗子恐远不是厚福之人。弱症缠身,亲人亡故,兄死怀中,这等悲惨命数恐怕还只是刚刚开始。
      那兰艆手刃兰艇,自已哪会独活,身子紧紧搂着兰艇尸骸,那一缕幽魂却荡悠悠的在天上地下游了个遍,到了一处玉宫金阙里,却被一位面若春水的菩萨喝回了肉身,这才缓缓的回过了神,见兰艇已成骷髅,宅子满目荒夷,当下便反握了手里血迹斑斑的匕首就要往自己的心窝子里刺。
      谁知却被泓清一指弹断刀刃,泓清正色道:“世人眼中已再无兰艇兰艆,你又何苦执著怨念。”
      兰艆早已是心如死灰,任由泓清说什么也不再抬眼,只是把骸骨紧紧嵌入怀里。泓清心中怜悯,便俯身在兰艆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阵。
      泓清刚刚说完,兰艆居然感激似的一笑,当即跪倒在地,只听咚咚的不知磕了多少次头,泓清将他扶起时,兰艆已是泪水潸然,雪白的额头都红肿了。
      “若是果真如师傅所说,我便是死了也在所不惜。”兰艆言罢又要磕头,这兰艆自幼性子孤傲阴寒,何时见过他这般感激涕零,也不知泓清给他说了些什么。
      “既是如此,便随了我出家吧。”泓清的声如洪钟,直入兰艆五脏六腑。
      “谢师傅点化。”兰艆跪拜叩首。这日晚些时候,兰艆把兰艇的一副骸骨埋在城西蓼然汀的一处僻静空地,便和泓清一起往那小澜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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