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瑶光》时光逆旅

7、第七章

　　“阿雪是我的妹妹，我们两人并不是古月城人，那件事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二人走出屋子，长者引了绿珠至园内石椅处坐下。
　　“我们俩从小相依为命，三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个商队里的打杂的，跟着商队，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她一个人住在城中，靠贩制香料过活，日子过的很拮据，可是阿雪从来不向我抱怨什么，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每次商队回来，她都会很高兴的说我不在的几个月来的事，拉着我说个不停，生怕来不及说完，我又跟着商队走了。”
　　“那时候的古月城不比今天，城中经常会有中原逃亡来的各种人，他们当中大多是得罪了当朝显贵，在中原呆不下去了，于是就跟着商旅来了周边小国。那个叫高显之的画师也就是那个时候来到古月城的。那时候阿雪十六岁，我二十岁，我在商队里是个小小的主事，所以家里的生活状况也好了一些，高显之租住的地方正好与我们的住处相邻，一来二往的也就熟识了，我当时听人说，他画像讽刺当朝督查御史，得罪了一批官员，不得已才会躲到古月城中避难，我也不甚在意，只把他当外乡人看，没人会未卜先知，我又怎么能想到，阿雪将来怎么就喜欢上他呢？”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常来铺子里找阿雪，我心里其实很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一个落难画师，又得罪了权贵，阿雪和他在一起定然过得不好。我是小时候吃苦吃怕了，一心只想给阿雪找户合适的人家，让她出嫁后的日子过好一点。”
　　“啊？那……”绿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也觉得我棒打鸳鸯？”长者笑了笑，继续说道，“可作为哥哥的这点私心，就是所有人都怪我，我也是要留着的。”
　　“那时候他常为阿雪作画写诗，还老打着买香料的幌子，她怕我知道，就把画像偷偷藏在床底的箱子里。“
　　“其实她那点小心思哪有那么难猜，再说一个大男人，至于三天两头的来买香料吗？”
　　“就这么过了一年，我没再跟着商队各地跑，拿积蓄将铺子翻了新，贩些香料水粉，他卖画为生，也能糊口度日。我就这样看了一年，明着里装不知道，暗地里考察他的为人品性。”
　　“就这么过了一年，我看得清，他是真心对阿雪，也想着虽然他是落魄了些，但是只要他愿意对阿雪好，阿雪又那么喜欢他，我这个做哥哥的帮他们一些也就行了。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希望她过得幸福。”
　　“相爱的人能在一起，他们一定很幸福。”绿珠微笑。
　　“没有。”长者叹口气，摇了摇头。
　　“怎么会？！”绿珠瞪大了眼睛。
　　“他幼时父母双逝，自小被长兄和大嫂抚养长大，家中只有兄嫂和一个年纪相仿的侄儿，离开的这一年，一直与家中音讯不通，直到那时，才有人捎来口讯说，下面的官员为了讨好督查御史，捏造罪名诬陷他侄儿，已经将他侄儿收官看押半载有余了。”
　　“他收到消息后最先来找的人不是阿雪，却是我。”
　　“找您？”
　　“是啊，我当时也很诧异，可是，他见到我却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绿珠追问。
　　“他说，他必须回去，可是他希望阿雪幸福。”

　　“我跟她说，是我看不起那个人，才逼走了他，高显之走后的整整一年里，阿雪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您为什么要骗她呢？”
　　长者苦笑，“因为我是他哥哥。”
　　“那个男人为了责任可以从容赴死，阿雪没有爱错人，我不想她恨高显之，可是这些我又不能告诉她，所以只能说谎来骗她，。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让阿雪相信，高显之回到中原后安然无恙，过得很好。”
　　“那，她没有察觉吗？甚至没有想过去中原亲眼看一看吗？”绿珠垂下眼眸嗓音涩涩的问道。
　　“没有，我想这世上除了我这个哥哥，最爱阿雪的，也只有高显之了。”
　　他走之前交给我二十封信和字画，告诉我说，如果他没有回来，就每年将信交给阿雪一封，这样阿雪就会相信是他仍活着，只是不再爱她。再深的伤，也有愈合的一天，她总会遇上给她一世安宁的良人，等那天来时，再将高显之这个人从她的生命中慢慢抹去。”
　　“那后来呢？”
　　“一切如他所愿。”长者默默地叹息。

　　“前些年，阿雪走后，她那一箱子的画都随她葬了，只是屋子里悬的那幅字，是她说明了要留着的。高显之曾经住过的房子里也有只箱子，和阿雪的那只箱子一样，装的都是她的画像，阿雪葬在了夫家，我把高显之的那一箱画也烧了，只留了这幅画，字画悬在一处，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绿珠不再追问，只是静默的望着那间屋子，又想起那两幅字画来。少女明亮的笑容，弯起的嘴角，不言而喻的幸福感，溢满了绿珠的脑海，那样幸福的笑容，该是多么的爱那个人，爱那个作画的人啊。
　　那幅字，又该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呢？绿珠不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苍劲有力的字体，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一刀一剑的刻画着，那样浓烈的感情，甚至让看到的人也沉浸其中，浓烈的爱，决绝的放弃，和，希望她幸福的虔诚。
　　该是怎样的一个午后，怎样明媚的阳光下，那个年轻的画师，提起笔，怀着近乎虔诚的心去勾勒他所爱的人，那个少女嘴角的微笑为他而存在，而他手中的笔因为她有了灵魂。我爱你，所以请原谅我的自私，自私到全世界只想要你一个人幸福。没有人可以阻挡你得到这份幸福，哪怕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