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宫行》汐不念冬雪

28、第28章 审判

　　天圕的北楼上，满是明蓝色的，象征的皇族标志的旗幡，随风飒飒摇曳，仿佛守卫在此的将士，风姿凛凛，很是威武。这里是北校场，也是整个大明帝宫最为广阔之地，专供皇家子弟在此练习骑射所用，也有少数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被恩准进入此地，定远大将军巴鲁达就是其中的一个。
　　巴鲁达见到泓漓公主的到来显然十分意外，这里是男儿们前来的地方，就连平日公主们的骑马射箭都是在南边的小校场进行，不曾有过女子来过此地。这里的兵器库收藏着最精致的兵器，马房喂养着最优秀骏马，演练场边也修筑着最高的鼓台，处处都彰显着金戈铁马的英豪气息与皇家威严气派，每每来到此地，巴鲁达的心里都涌入一股不可言喻的骄傲之情，可今日，这样一位娇弱的女子竟闯进了这里，就像一色的金砖瓦墙中冒出的一块青石玉，很不合眼调，巴鲁达一个翻身下了马，来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地向祈雪请安：“微臣见过公主。”
　　“请起吧。”祈雪淡笑，摆弄着案几上热气腾腾的煮茶，说：“早闻将军神勇非凡，便特来想一睹将军马上丰姿。”
　　巴鲁达听罢，哈哈一笑，接过她款款而递的茶水，连“谢恩”都忘了，仰头一饮而尽，在外征战时武将之风流露出来，他随即将空杯一掷在地，听到那碎裂的声响，方觉得身心舒畅，这一幕，祈雪始终含笑看着。
　　“看大人你面色红润，气色尤佳，想来近日夜里，该是安枕无忧吧？”
　　巴鲁达不解其意，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多谢公主关心，臣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巴鲁达和所有敬佩英雄也感叹英雄的男子一样，对于“自古红颜多祸水”一话深信不疑，所以像这般貌美的女子他总心生着警惕与排斥，但她是公主，是豫亲王疼爱的亲妹，他虽万般鄙夷，面上却不得不恭谨对待。
　　祈雪仍是淡笑着，她慢慢走到了他的坐骑边上，伸手，抚摸着黑马的鬃毛，马的前蹄上，还沾有零星的，乌黑色的血迹。她松开沉凝的眉心，转身对巴鲁达道：“孝琝皇兄向来格外的敬重你，总说你智勇双全，有大将风范。”
　　十六皇子是他的得意门徒，他的骑射功夫都是打小他手把着手亲自教出来的；提及孝琝，巴鲁达浓眉扬起，十分骄傲，不由赞道：“孝琝皇子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只可惜……皇子乃是一个情长之人，怕会辜负了往后那不可限量的前程。”他话里藏着话，又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即便他是这样一个如此遭人憎恨的人，她的心却还是为他这句话给刺痛了；情长之人，那情，源源不断的，便是用在了她的身上！她懂……
　　祈雪轻闭了一下眼，不过往后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她不会再成为他的包袱，他的拖累；“我却觉得孝琝皇兄没能将你看个透彻。”她冷笑道。
　　“臣……不明白。”巴鲁达奇异的将她看着。
　　“人心。”她冷冽的盯住他，淡淡开口：“一个失去了人心的人，纵然他如何傲才视物，不过就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你……！！”巴鲁达全不料如此，当下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竟伸手大胆的指着她，呵道：“老臣自年轻时便追随皇上打下这启南的半片江山，立下的战功不计其数，你一个区区小女子，竟敢口出秽语辱骂老臣！试问公主，老臣是何以失去人心？”他竟敢还理直气壮的反问她。
　　祈雪转身，那样的眼神，竟叫巴鲁达这七尺大汉心头一凛，只听她道：“前几日夜里，你罔顾百姓，骑着马在市集上一路狂奔，踩死了一个五岁孩童，竟就冷眼一瞥，扬长而去，那孩子就此枉死了性命，他的母亲也从此失去唯一的儿子……试问，你的心里可曾有过那一丝愧疚？”她步步逼近，那凌厉之气，逼得巴鲁达连连后退。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小事。”巴鲁达口气轻蔑：“不过是死了一介下等的草民，公主居然要为这样的贱民说话，实在是小题大做，有失分寸！”
　　这样的回答，她一早也已猜到，心里忽然觉得异常的酸楚；不止是为武儿的死，更为儿时所念的孔孟仁义，在这朝代却变为了满纸谎言，被统治者用以粉饰太平罢了。何谓天下大同？何谓治国之道？盛世之名下藏着的，是让人发指的残暴、掠夺，践踏和荒淫；她知道，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失去“人心”的人，并不止巴鲁达一个——他们唯权势独尊，将百姓视作蝼蚁！
　　启南王朝的往后，会变为什么样子呢。
　　她不得而知。
　　“我定要为惨死的武儿讨回一个公道！”这便是她来此一趟的目的：“你拿走了别人最重要的东西，今日，我也要从你身上拿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巴鲁达忽然浑身酥麻麻的一阵软，跌坐在了地上，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你要干什么……？”巴鲁达又惊又怒，他错愕的仰头，瞧见了那淡柔女子唇边若有若无，如鬼魅一般的浅笑，巴鲁达想到什么，转脸看定案上那仍冒着白白热气的煮茶，忽然，就明白了。
　　祈雪两手握紧短刀，微微哆嗦了一阵后，狠狠用力下去，扎穿了巴鲁达的两条腿。惨叫声，划破长空，惊起了一片在楼顶檐边栖息的鸟雀，白色的羽毛落下了几片，和在那一滩污血中，而后被大风断断续续的吹走，在地面留下了一条斑驳血线。
　　从此他再不能骑上他的爱马，在人群中肆意奔跑；
　　从此，他再不能手握屠刀，屠城掠物，毁人家园。
　　武儿，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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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鲁达被泓漓公主亲手废掉两条腿以后，不堪羞愤，在当天夜里便刎剑自尽——此事在启南王朝引起了轩然大波，上至前朝太后皇上，下至臣子及后宫妃嫔，无不为之震惊。
　　为了安抚家眷，皇上即刻追封巴鲁达为护国汝郡王，并赐予巴鲁达家族丰厚的赏赐，即便如此，仍平息不了半分这场巨大的风波：巴鲁达之子努亥带领了三千禁卫军于昨夜辰时起便聚于南武门外跪立，齐声赫赫要求皇上处死公主，今日早朝，头一个要审的案子便是——“公主逼死定远大将军”一案。
　　朝堂之上，众臣子面色都很凝重，唯有马佳常浩，气色泰然，心里甚至琢磨着欲好生瞧瞧这场好戏。
　　马佳常浩乃是马佳堂虎的侄儿，算起关系，他还是太子孝玦的表兄，他年轻有为，对于战术之事颇有研究，马佳堂虎十分钟爱这个侄子，几次三番在皇帝面前举荐了他，皇帝素来欣赏建树有为的小辈，遂采了马佳唐虎的提议，将马佳常浩从徐州调遣回大燕述职，任封疆大吏，马佳常浩不料才回大燕就碰上了这等新鲜事，他离开此处也才不过三年，怎么，那个娇嫩如花骨朵儿似的小公主，竟有这等力气与胆量，敢于谋算巴鲁达？从前究竟是他看走了眼，还是，她被什么给改变了？马佳常浩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听那群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暗自的，饶有兴致的，将堂上之人都打量了一圈。
　　有一个人，使得马佳常浩定住了目光。马佳常浩在心里叹了叹：傅陵枼孝琝，他为人向来极重情义。他知道，孝琝敬重巴鲁达，将他当父亲一般的崇拜着，他也宠爱泓漓公主，她是他搁在心尖儿上的明珠珍宝；可如今，他最爱的妹妹却逼死了他敬仰的恩师，他……要情何以堪？他看起来格外憔悴，秀美的眼瞳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灰黑的雾息，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朝堂上他言语不多，只默默听着，静静看着，也许泓漓公主此举的确叫他死了心，他……打算放弃她了么。
　　有人谏言罚公主禁足宫阁一年，有人提出要将公主送至秦岭山的云皇庙带发修行，又有人说让公主亲手写千字词谢罪；只有当额必辉向元嘉帝建议，将公主贬为庶民逐出皇宫时，孝琝死寂的眼里里才冒出了一点冷光，那一瞥，使额必辉一时也不敢再多言。
　　直至此时，元嘉帝也没能做下一个决定，陷坐在龙位之上，一手苦恼的撑住了额头。
　　这时一直没直接表态的严卿，上前一步，拱手对元嘉帝道：“臣以为，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巴鲁达乃是我朝大功臣，却遭到公主如此毒害，臣实在痛心疾首，即便公主已指婚给微臣犬子，但微臣亦绝不因此等关系而徇私偏袒！请皇上——赐公主死罪！”他长摆一掀，已带头跪了下来，严卿的那一众党羽，皆随他跪下如斯请求。马佳常浩暗忖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那狐狸尾巴仍旧招摇得很。严卿早有意解除婚约，他不在京城都知道他的心思，此大好机会他怎么会放过，严卿那一番话表面说的是自己不会徇私，倘若皇帝没有按照他的建议去做，岂不是就在意指皇帝徇私包庇自己的女儿？
　　“哦？”只见元嘉帝的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正琢磨着严卿的“铁面无私”，元嘉帝面色还辨不出情绪，可谁晓得，他是不是有心把严卿的“意指”听了进去，暗暗搁置了起来。
　　孝琝面色铁青，有人却抢在了他前头开了这个口，决绝的二字：“不可！”
　　但见凌轩也跪了下来，神色慌灼。向来在朝堂之上，待任何事，他似乎都淡然处之，今日这模样倒是从来也没见过，他口吻急切的为泓漓辩驳道：“皇上，公主并非无端谋害巴鲁达，乃是巴鲁达当街策马，害的一名幼童丧命于他的马蹄之下，且毫无愧疚之心，公主爱民，亲见此景十分悲愤，遂才有意费了巴鲁达的双腿，她并未亲手杀了巴鲁达，实在罪不该至此！”
　　严卿很不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既错愕又燃起那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混帐！”他气极，不顾身在大殿君子面前，骂了一句，又道：“不过是贱民，就算多杀几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巴鲁达乃我朝堂堂定远大将军，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他的双腿又岂能与那贱民的性命相提并论！”
　　当着元嘉帝，当着那满朝文武百官，父子俩竟言语之间大为不和，堂上唱起了黑白脸，臣子之中大有“看好戏”的一众人，只怕心里头是暗笑不止；孝琝还是一语不发，但看着极力为公主求情的凌轩却仿佛若有所思。
　　“皇上。”不想成郡王索绰罗瑨淮也加入了这纷争之中：“微臣亦十分赞同晋南王的说法。何况公主年纪尚幼，还不太能够体会巴鲁达为国家朝廷所立下的功劳，唯有爱民之心，真真切切，废了巴鲁达的双腿，不过是想为枉死巴鲁达马蹄下的幼童讨回一个公道罢了，即便方法不妥，但确实情有可原。”
　　见元嘉帝缓慢的点了一下头，似乎对于成郡王一番话颇为赞同，严卿眉头一挤，遂朝那头的额必辉暗使了一个眼色，额必辉立刻心领神会，抢着声道：“即便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公主本有妖孽转世之说，对于我朝来说便是种下了祸根，臣提议，不如将公主远嫁边塞，一来可拉拢人心，二来，可彰显皇上的宽厚仁慈。”
　　“额必辉！”一声沉沉的，冰冷的声音响起。是皇十六子孝琝，他看了严卿一眼，目光又转定到额必辉的身上，额必辉心下一颤，那双眼睛里竟藏着有如刀刃一般锋利的光，额必辉很惊诧：公主逼死了他最为敬爱的恩师，皆以为，十六皇子至少会赞同他的提议，对于公主决不轻饶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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