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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怒伤 ...

  •   “你一个工部左侍郎,竟也和那些女子一样,关心起后宫之事来了?”孝琝口吻讽刺之意甚浓,“公主是帝女,你竟口出狂言指帝女为妖孽,实为对皇上的大不敬,若是论罪,定可当诛!”
      额必辉听到那最后那个“诛”字,已是吓得直不起腰身,他中了孝琝的计,忙匍匐在地面向皇帝慌慌张张的解释,再无心建议公主该定论何罪;严卿不服,欲再进言,孝琝快一步看向他冷冷道:“你的门生宋之信在江南一带以权谋私,贩卖户籍,谋得财物何止万两,如何不见你‘铁面无私’?”
      严卿楞在当场,是又惊又慌。不料孝琝竟连这样的“小事”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还当堂给他抖了出来!他瞧见了儿子凌轩冰冷的目光,瞧见了元嘉帝深邃得似要将他穿透的眼神,加之众人唏嘘之声,使得他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楞了一会儿,唯有跪下来,大喊着“臣冤枉……”他无话可解释,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几乎叫他措手不及,他连个圆慌的时机都没有。
      元嘉帝却并不理会严卿,而是转问孝琝:“依你来看,该如何处置公主较为妥当?”
      孝琝答:“公主毕竟是帝女,何况她并未亲手杀死巴鲁达,若是因为这件事将公主重惩,恐有损皇室威严。儿臣建议不如将公主关进太庙中殿的夹室。”巴鲁达是孝琝的恩师,他所言自然是最有分量的,只听这话里字字透着无尽的痛心,使得朝上那些想借刀杀人的,居心叵测的,皆无话应对,加之封疆大史马佳常浩、晋南王凌轩、成郡王瑨淮的赞同,这定夺的大趋势也就明朗了。
      元嘉帝也感叹道:“太后疼爱泓漓,亦舍不得叫朕罚她太重,朕虽痛心失去爱将,但正如成郡王所言,公主年纪尚轻,实乃糊涂之下犯下此罪,情有可原,那便按豫亲王所言,将公主关入夹室吧。”
      如此一来,这案子便定了。元嘉帝象征性的询问是否还有人提出异议,众臣子只有附和赞同的,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严卿额必辉一个面红耳赤一个耷拉着脑袋,各怀着心思退下了早朝。
      孝琝行至左中门时,见马佳常浩仍驻足在长廊,似乎正欣赏着园子里满枝盛开的红梅,马佳常浩也瞧见了孝琝,彼此一笑:分别才不过三年,却似乎各自都添了些许沧桑。
      “豫亲王的胸怀果真叫人敬仰。”马佳常浩一开口还是从前一样,不懂避讳,在他面前向来爽快直言:“公主逼死了豫亲王的恩师,豫亲王却到底念及兄妹之情,舍不得重罚公主。哎……”他摇了摇头,感慨万千。
      孝琝似笑非笑:“将军久居宫外,性子仍是如此的不羁,本王是该佩服你好呢,还是该提醒你好呢?”
      “哈哈哈。”马佳常浩大笑,眼神却颇有深意,指着那园子里的梅树道:“瞧,那梅花盛开姣好,可若是失去了树枝,它却便不能存活,可谁想到,其实树枝也是一样,依赖着梅花,若失去它,树枝也就枯萎焉掉,没了生命力。”
      孝琝呆呆的看那园中的一片香红,细品着马佳常浩这番话。是。这个比喻真好——他就是树枝,雪儿便是红梅;看似她依靠着他而生,实则他又有多依赖着她,他轻闭了一下眼,什么也没说,大步的离开了去,空剩马佳常浩对着那簇簇盛开的红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
      被关入太庙中殿的夹室,相较“逼死定国大将军”之罪而言,算是很轻的惩罚,却也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责备。历来,唯有犯过大错,被削去爵位的皇子才会被命来此,面对祖宗灵位反省思过,却从无任何一位公主踏足此地。
      所谓夹室,是一间狭小四方的,只放置了一个案几的屋子。有一道石头门,门上方开了一个小口,像是天牢里的铁栅栏,门外便是宗殿大堂,堂上供奉着先祖之灵位,这关夹室和被关天牢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连天牢该有的,供以保暖的稻草都没准备,内里十分昏暗,案几上的烛火不熄,地面青砖冰凉;祈雪身着一袭滚边素衣,发上不准佩戴任何饰物,只能披散在身后;每日两顿膳食,不过一碗白米,每夜寝睡的时间从三更到五更,只有两个时辰,除此之外的全部时间,她都必须朝着宗殿大堂的方向,跪着。
      祈雪自嘲的笑了笑,日日不过空对着列祖列宗之灵位,心里毫无半分悔过之心,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她顺着高高供奉的黑牌看过去,那儿一行按年号依次摆放的傅陵枼氏灵位有:永丰年的太祖皇帝永乐、顺明年的景帝隽康、咸安年的孝桓帝沂宁、晋元年的德昌帝隽行、天启年的南诏帝炎修……她默念着那些名字,心里有万语千言,想说给他们听;她知道启南王朝在晋元年间发展到了空前绝后的鼎盛,那时德昌帝治国有道,瑞亲王沂丞一统三藩:苍梧、京蜀、越姜。周边如沁古这些小族落亦独立并存,与启南互通商贸往来,十分和睦,可如今,看看吧,在皇父的暴政之下,启南王朝变成了什么样子?外,烧杀抢掠,毁人家园;内,贪官如鼠,朝□□朽,皇父却不管不问!她深深的朝着那些灵位叩首,再叩首,所有的悲哀,所有的痛心,只能静静的倾泻在这空旷寂静的太庙宗殿。
      门外忽然晃动着人影,一个东西从小窗子的缝隙里投了进来,拾起一看,原来是一封信,她忙拆开,那洋洋洒洒的笔锋叫她一眼就认出是孝玦皇兄的笔迹,信中说了几件事:一为他并不同情巴鲁达,只不过单单为她付出的代价感到惋惜,近日他被母妃看得很紧,无法遣人过来帮助她;二来,玛奇带着武儿的尸体失了踪,一连寻她好几日也没有任何消息,忘忧小轩他已为楚凝暂顶了下来,叫她不必担心;三是当日朝堂之上,凌轩,瑨淮还有孝琝皇兄都极力的为她求情,皇父才会从轻发落,思语也对她的处境分外担心,凌轩原本想带着思语一同来探望她,太后却不准许,说明凌轩依然对她有情有意,孝琝皇兄也顾念了兄妹之情,叫她不必难过。看到这里,一滴温热滴在了信纸之上,氤氲了墨迹,这是连日来她第一次流泪,她捂着嘴,泪水绝提,孜孜划过指缝,身子抖得异常厉害。
      哭过之后,疲乏感顿时铺天盖地,不知不觉她依靠在门边睡了去,忽然又被重重的一脚给踢醒了来,风顺着开启的门呼呼灌进,将燃烧信纸的灰烬吹得打起旋儿,祈雪张开眼睛,姑姑凶神恶煞的样子模模糊糊,那一声训斥却那么刺耳:“哟,太后娘娘使你来这儿面祖思过,你倒好,竟大模大样的睡了起来,真不像样!还当自己是公主啊,赶紧给我起来,既然这儿跪着不舒服,便滚出去跪着吧!”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冷暖。
      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好几日,母妃没有向皇父提出前来此处探望她的请求,皇兄也没有差人来看她;她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兽,关在狭小的笼子里,无人问津,等待命运流向不知名的地方,难怪连姑姑都开始不待见她。
      太庙宗殿的长阶上,祈雪跪在那里,面对灯火影绰的大殿,不知是在跪谁。她并无更多的难过,反而觉得待在一处空旷的地方还能舒展一下筋骨,也能分清日夜;朝云迟暮,周遭了无人迹,寂静如另一片天地,只有栖息在殿檐上的鸦雀,格外热闹,黄昏刚过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再后来,连它们都成群结队的飞走了。
      残霞渐散,万里长空逐渐被深黑的蓝流所铺满。
      当天色完全暗下的时候,轰的一声,惊雷响彻,闪电劈过殿顶,哗啦啦的,一场春雨和着夜色簌簌而下,祈雪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眯着眼睛仰头看着黑云沉沉的天,连老天爷也欺负她……她不服!
      下吧,下吧,她绝不会轻易屈就。她将腰杆挺得更直,眼睛更亮的直视着前方,只是大雨倾盆,越落越凶,她身子僵硬,鼻息急促,感觉快要不能呼吸。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她转回头……竟是他!她一时心慌意乱,只定定看着孝琝的眼睛,那里装了些什么呢,没有了从前的怜惜与宠爱,只有冷冰的情绪,就像这春日的夜雨,叫她心里都发了寒。
      她慢慢的别过脸,垂下眸子,竟一个字也不肯对他开口。孝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越来越紧,他的心觉得异常的痛,许多的痛,四面八方,潮涌而来:失去敬爱的师傅巴鲁达,他也和巴鲁达的儿子努亥一样,仿若失去至亲,叫他又悲又恨,可他……却连一个可以憎恨的人都没有!他无法原谅她,更无法去伤害她,看见她这么柔弱却倔强的跪在雨中,他的心又揪了起来,这样几种疼痛将他纠缠着,几乎快要将他的心给撕裂!
      他举着伞,蹲了下来,但看着她的侧脸,在等她说话,她终于难以忍受这样的沉默,开口只轻声的说:“我没错。”
      这三个字,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他蛮横的拽她起身,嗓音嘶哑,狠狠质问:“你怎么没有错!学人混迹宫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贱民为伍!你是堂堂启南的公主,却忘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要那么作践自己?”他眼圈发红,眼睛像要迸出火来。
      她却冷淡的扯了一下唇角,歪着头古怪的瞧着他:“贱民……”原来他也和那些人一样,高低贵贱都分的那么清楚,她笑容更艳丽,也越发的惨淡,“我原本什么也不是,你知道的……如果不是你可怜我,将我从公主所捡回来,我也许还不如你口中的那些‘贱民’。”
      “你……!”他怒不可遏,扬起手掌,她却并不躲闪,而是扬起脸蛋,迎向他:“打啊,你打啊!你早该打死我,我本是你的劫难……”眼泪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和雨水混在一起,面上湿湿的一片,有暖有凉,他的手停在空中颤了一颤,终究是缓缓握成拳头,一点一点放下。
      “雪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呵……”她发笑,却那么悲哀的看着他:“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永远那么软弱,那么无能,只能依靠着你而活吗?”
      他痛苦的闭了一下眼:她还是不明白,怎么都不明白!——她不是他的包袱……而是他的全部啊。
      什么时候开始,她急着想逃开他的守护?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心中,竟如此不值得信任!
      “至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该先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她打断他,接过话来:“你会为一个死去的‘贱民’做主,责罚你的师傅吗?”
      他动了一下唇,没有吭声;从她黑亮而发笑的瞳仁里,瞧见自己的影子,清晰却很可笑……
      “值得吗?”他扶住她的肩头,她分明从他眉心眼底,看到“不值”两个字。他还是喜欢这么问她,当年她跳进湖水寻找凌轩的梳子,他就这么问过。
      今次,她的回答还是一样:“我从来不做不值得的事情。”
      “是吗?”换他冷笑,对着她大吼:“你知不知道若不是皇父网开一面,你差点性命不保!!”她可知道?当严卿一党极力主张将她置于死地之时,那么怨怪逼死了师父的她,他仍要为她心惊胆战!
      “我不在乎……”她努力的用傲气掩盖自己的悲哀,啪的一掌,还是落了下来;她捂着发麻的面颊,定看着他。为什么,那双怒意至极的眼睛里,又装了那么多的痛心与难过?
      静默,凝视;雨水簌簌声,听在耳中仿佛滚水正在沸腾。他离她分明这样近,她却觉得他与她渐行渐远,他们之间,有满查画繁隔着,有巴鲁达挡着,似乎再无法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他什么也没再说,将伞柄交到她的手中,就这么转身离开。不远处慌慌张张的闪出一个人影,喊着“十六爷慢些“,急跟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伞,是永麟殿的太监徐德,徐德边走边转头瞧了她一眼,仿佛怜悯。
      她拿着伞,呆立在雨中,伞柄上,她握的地方,还残留着他手中的温度,面颊上的疼痛还在,丝丝辣辣的,她伸手,指尖轻触上那挨打的地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29章 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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