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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斑驳 ...

  •   二月下,正是冬尽春来的日子。花园子里的冰雪都融得无影无踪,阳光姣好,可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冬冷的气息,难得思语邀约了祈雪前来抚苑走走,前些日子思语一直忙着学习宫中礼仪,两姐妹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暇好生聊一聊。
      “怎么啦,还在想着十六爷吗?”思语挽着她的手臂,关切询问。
      祈雪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思语用宽慰的口吻道:“十六爷那么疼爱你,怎会舍得当真跟你生气,一定是近日太忙,无瑕分身罢了。”
      “他定是恼得厉害的。”祈雪缩紧眉心:“我原在他面前贬低满查画繁,他已是怒不可遏,前几日我夜醉归来,他更是气的拂袖而去……”
      思语的表情也沉凝下来:“我哥也是,竟然拉着你去饮酒,他一向知分寸的,这次却不知是怎么了。”
      “轩哥哥……”祈雪心痛的喊出这个名字:“他……只是心里太苦。”小楼夜饮酒,多像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那梦里与凌轩对酒的是另一个“她”,一个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她”;那一日,“她”对他说了平日不敢说出口的话,做了平日不敢做的事。
      思语随即叹道:“我哥这个人,性子着实别扭,仿佛少年老沉,又冷酷的很,很多事他都喜欢藏在心里,什么也不跟人说,有时甚至连我和爹爹都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祈雪听罢,淡淡笑了笑,笑容在思语看来,甜蜜却涩然。同是藏了心事少女怀春的姑娘,思语想到自己,心里头也发了浅酌的辛酸。
      祈雪忽然拉着她的手对她说:“思语姐,你当真甘心做十六哥的侧王妃么?”她觉得,思语与凌轩两兄妹有些地方还真挺像,思语虽是庶出,可她心里却憋着一股傲气,正如凌轩,不愿与他父亲同流合污一样,两个人都有着让人心疼让人赞叹的倔强。记得小时候思语念四书五经列女传,老愤愤不平,觉得女子忠贞于男子,男子也应对女子不能二心。
      “自然甘心。”思语毫不犹豫,且恬淡满足的笑了:“此生能嫁给自己心仪的男子,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祈雪默然。岁月与对一个人的倾心,到底改变了她最初那个傻傻却勇敢的想法。
      “只是不知为何,十六爷分明意属了满查画繁,却又将立妃之日延迟……”思语看向祈雪寻找答案,但见祈雪疑惑的轻摇了摇头。
      正提到满查画繁,竟就看见了她,她的身边跟着一位衣容雍贵的妇人,这人正是满查画繁的母亲郭络罗氏,想来得知女儿婚期延迟,身为母亲的郭络罗氏自然忧心不已,遂赶来宫中及时相伴询问。
      四个人两两相向,各一边都停下了步子,郭络罗氏与满查画繁忙向祈雪请安,祈雪嗯了一声,瞧见满查画繁低着脸儿,神色飘忽不定,好似纷乱的心情将她弄得分外疲乏。而一旁的郭络罗氏,抬起了头来,郭络罗氏原本面相圆润慈眉善目,待祈雪也颇为礼敬,可今日这定看祈雪的眼神,却不□□露出丝丝恨意来。满查画繁正要阻止母亲,可母亲却狠狠拿开她的手,几步过去,跪在祈雪面前,用力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不知繁儿做错了什么得罪公主,老身代女儿向公主赔罪!”
      思语为难的看向祈雪,祈雪静静的看着匍匐在地面的郭络罗氏;满查画繁喊了一声“母亲”,便急急过去跪在了她的身侧,要挽她起身,郭络罗氏却像块顽石,偏在那儿动也不动。
      “喜欢一个人,又何罪之有……?”祈雪淡淡吐出这几个字。郭络罗氏浑身一震,待到想明白以后,压抑而愤怒的神情逐渐变得呆滞,满查画繁扶着母亲的手忽然无力,两个人起身以后,像是丢了几分魂魄似的,祈雪虽不屑,却不能怪责一个母亲待女儿的心意,只得轻叹一声,带了思语离开这里。
      ——————
      她爱上了一切安静而美好的事物。春迟之夜,趴在临栏的酒楼上,往下看着那来往的人群,看那吆喝的小贩,听艺妓的袅袅歌声,酒客的笑语言谈;华灯之中,俗世之行,仿佛就能远离宫闱里那些纷纷扰扰,远离叫她伤心的人与事。自一次孝玦皇兄带她踏进这酒楼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这里,时常偷溜出宫,混迹此地。
      忘忧小栈,似乎真能叫人忘却烦忧,只是这小栈的前身,却是主人那一片道不尽的血泪斑驳史。
      近年来战乱不断,被启南吞并的族落中,不少百姓为了见着失散的亲人带着家眷逃亡来此,有的做了盗贼,有的沦为乞丐,有的有些家当的,便当了家什,换了银子,开了间铺子做点小生意,就如这忘忧客栈的老板娘玛奇。玛奇原是羌芜人,丈夫与婆家都在战争中失去性命,一个姐姐被启南的官兵抓去做了军妓,据说第二日就被凌辱而死,抛尸荒外时甚至衣不着片缕,而未满十五的幼弟则被抓来启南充做了奴役;即便如此她顾不得伤心流泪,她能想的能牵挂的只能是肚子里那丈夫的遗腹子,还有生死未卜的弟弟。她带了家当,随逃难的人来到了启南,开了这间忘忧小栈,五年了,她四处打探却并未得到她弟弟的任何消息,五年来,她一个女人独自带大孩子,她究竟吃了多少的苦?白日她需笑忙生计,夜半梦回时,她该流了多少的泪,恐怕眼泪都流干了!
      “小雪,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
      祈雪抬头,但见一娇俏女子微笑走来,素绿的衣裙,乌黑的发髻,宛如清水出芙蓉的花朵,叫人怜惜。她名唤楚凝,启南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差点被舅舅卖去窑子里做妓女,难得玛奇不计身份收留了她,让她在这儿当伙计,玛奇说过,她恨启南,恨的是却启南当官的执政的掌兵权的;天下百姓都一样,谁愿意频频战争,谁愿意与亲人分离。
      楚凝伸着脑袋四处瞧了瞧,红着脸蛋细声的问她:“阿决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祈雪笑了笑:“决哥哥也想过来,不过家父留住了他,要谈几笔买卖。”
      原来孝玦皇兄所谓的“强抢民女”,不过是因为他爱上了这么一位民间姑娘;难怪他总是想着法子偷溜出宫,难怪上次画舫一见,他也有那么无可奈何的时候。只是楚凝还不知道,她所心心念念的男子,正是启南王朝一代储君。也许他们两个没有往后,有的,不过是和她一样,偶尔夜上的良宵美酒,短暂相逢时的动心喜悦,祈雪看着楚凝的笑颜,她真是个爱笑的姑娘,笑起来,嘴角弯弯,月牙似的好看,比起宫里那些衣着华贵整日神情庄重的娘娘们,美丽得多了。
      楚凝拿了壶清米酒与她聊了起来,祈雪感觉她有些醉了,醉在了一个有着楚凝与孝玦皇兄的梦里,醉在了这灯火阑珊的大燕街景中,竟就不想醒来。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唤着“雪儿姐姐”的童声传来,祈雪笑了笑,抱住了迎面跑来的小男孩武儿。武儿是玛奇的儿子,生来胆小怕人,却惟独愿与她亲近,玛奇笑说武儿与她格外有缘,武儿常倔强的强调说:她就是他的亲姐姐!
      武儿拉着她的手闹着要上街买冰糖葫芦儿,她笑着应允。对面街上几时摆了一个捏糖人的摊子,三五个孩子围在那儿伸长脖子兴致勃勃瞧着,武儿见了很是兴奋,松开她的手撒腿就跑了过去,他怕人,所以踌躇着站在路旁踮着脚尖探看,武儿转头朝她笑着挥手,招呼她也过来一同瞧这有趣的玩意儿,不料回望的一眼,竟就成了永诀。
      那个骑着高马的男人如闪电一般在街上飞驰而过,她惊恐的大叫武儿的名字,已经太迟了,武儿被卷在了男人的马蹄之下,马蹄高扬,落下,一脚踩穿了武儿的胸膛,从那个血肉模糊的洞中涌出了鲜红黑色的血,流了满地,周围涌来了嘈杂的人群,武儿躺在那儿,眼睛还睁着,却一动不动了。
      男人的马在原地踱了踱步子,看着被他制造出的惨景,只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找死”,他念了一句,遂驾着马如此扬长而去,他居高临下时的一眼,她将那容貌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便就是孝琝皇兄的恩师、朝廷定远大将军巴鲁达!
      祈雪猛地张开眼睛。四周的一切……渐转清晰。
      粉紫的芙蓉幔帐被银钩轻轻勾起,银钩上的绣球儿轻轻晃动着,侵染在熏风暖香的,布置精巧的隐月阁,显得是那么的安宁而美好;她的呼吸短促而急发,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的将她从那个可怕的梦中拉了回来,她的一魂一魄还留在了那里,她所看到的,并不是隐月阁这一景景,一物物,而是那个骑坐在马上的冷酷大汉,低低的俯瞰蝼蚁众生;她所瞧见的,是武儿躺在地面浑身是血却死不瞑目的尸身;她所听闻的是大街上有个疯妇又哭又叫,抱着她死去的孩儿没命的跑,不知跑去了哪里;忘忧小轩没了,第二天便人去楼空,三四日便结了蛛网,仿佛也跟着一并死了去;她伸手捂了捂自己冰冷的脸,想哭却流不出眼泪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难受!
      对婵端了一盆水来给她洗脸,温温的帛巾擦上她的半边面颊,她才觉得清醒了一些。听对婵说:“方才十六爷来过了。”
      祈雪楞了一下,声音还发着虚,“不过是午寝,怎么不叫醒我?”
      对婵答:“十六爷吩咐了,要让您好生休息,还派人送了许多的名贵药材,又吩咐了御医,定要将您这夜惊的毛病给治好。”对婵担忧的看了看她的主子。御医道是她乃受惊过度,才会夜夜晚上被梦魇困扰,不能安睡,她贴身伺候了主子这些时候,也能猜到她定是心里藏起了心事,端仪贵妃前日来瞧主子,问她缘由,主子却只笑说不过稍染风寒,叫贵妃娘娘不必担心,就连十六爷问起,主子也不肯跟他说实话,对婵看在眼里,心里很是着急。
      “呵。”祈雪苦苦笑了笑,她患的是心病,世下却无药可医,却又不能不医!吩咐对婵更衣梳妆时,心里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对婵默默为她绾着发髻,思量踌躇了很久,还是轻声开口,说:“瞧,十六爷还是宠您宠得紧,不然也绝不会午时抽了空子特来隐月阁一趟,给您送了这些上好的药材,您……就别跟十六爷斗气啦,十六爷他不止是您的兄长,更是您的依靠啊……”
      祈雪转头看着对婵,眼里闪出淡淡的惊异之色,对婵也不料自己就这么一股脑的给说了出来,忙红了脸跪了下来:“是奴婢多嘴,请您责罚奴婢……”
      一双手轻柔的将对婵扶起身子,对婵抬头,主子面上并无丝毫怒气,仍是恬淡一如她初见的时候。她似乎从未见过主子发过脾气使过性子,仿佛真就像那仙子姑娘一般,不染凡尘俗世,可对婵知道并非如此,很多时候,她的伤心,她的愤怒,不过都给藏了起来,藏得好好的。
      “你是哪里人,如何进宫做了奴婢。”瞧着对婵,祈雪的心里不禁对她更加的怜惜。对婵向来胆小如鼠,自上次被玉鸳姑姑扇了那一巴掌后,她除了做好本分之外几乎从不多言。
      对婵听到祈雪问及她的身世,不由心头一热,答道:“奴婢本是启南幽州人氏,父亲为当县小小九品官,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奸人陷害,举家遭祸被贬为了奴籍,父亲从此一病不起,母亲也跟随着父亲一道去了,幸得玉鸳姑姑心善,念着从前与母亲是旧识,这才引荐了奴婢进宫当差……”说着,眼眶也热了。
      “玉鸳?”祈雪原以为,玉鸳不过是个刻薄尖酸的老妇人。
      对婵眼泪憋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用袖襟连连的擦拭。
      “倒也是个可怜人。”祈雪叹了叹对婵的遭遇,本想着寻思个机会将她送出宫去与家人团聚,不料她早已无家可归。
      “既然家父是遭人诬陷,可想过给你父亲平反?”
      “想过。”对婵用力点头:“日日都想!只不过奴婢只是一介弱小女流,要说翻案,又何从查起。”她恨恨又无奈的咬了一下唇。
      “也许你的父母本无心叫你替他们报仇,他们最想看到的,还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生在这乱世里,活着……本就不易。”
      对婵呆看着祈雪,这番感慨,这样的神情,又怎会像是从一个受尽万般宠爱,不识人间疾苦的深宫帝女口中所出,所显?也许玉鸳姑姑说得对,世间多少女子艳羡这宫里的女人,却不知她们的脚下全是踩着刀尖儿走,世人见到的唯有她们的华贵与尊荣,而那些苦,那些痛,只有她们心里才知道。
      ————俺是汐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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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27章 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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