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山河泪》旗庭水寒

21、旋歌

　　阳羡茶浮水琵琶绕玉笛回
　　丁祭佾舞备铜镜云鬓美
　　脚腕间璎珞如翡翠飞天绘
　　————————————————（我是正文的分界线）
　　阿九盘腿坐在狱中，身下是温暖柔软的稻草。这狱中阴寒的很，只有这儿有几分暖意。她抬头，漂亮而湿润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狱中唯一的小窗户有淡淡的银色月光飘进来，对着西流的残月流星，为她平添了几分旖旎风情。她伸手把玩着那稻草，哼着那不知名的舞曲，时不时地拽着发皱的裙摆。看起来惬意极了。
　　眼前似乎浮现府里的舞姬们随着曲子起舞的模样，那时父亲半靠在座上，举着酒樽笑得开怀，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欣赏。那时哥哥们举着糕点果子在舞姬中间打闹，姐妹们则夹在其中七嘴八舌羡慕地议论着漂亮的舞裙。吵闹极了。父亲却也不恼，还是那般含笑的看着他们玩闹。后来，父亲的孩子们长大了，他越发强大了起来，他府里的舞姬越发名动天下，孩子们也不像过去那般吵闹。
　　阿九想着，一转眼，她已经离家整整4年了。父亲的头风不知可有再犯？大姐可又在长乐宫中垂泪？三哥哥的武功可曾长进？明明是惦念的，她却将这些都埋入心底绝口不提。公瑾，公瑾，她唤着他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减少她的痛。为了那个长身玉立为她递上钱袋的男子，为了那个笑起来能让她的心发痒的男子，为了那个哪怕自己发着高烧也要陪她雪中游湖的男子…….为了公瑾啊。公瑾，我这样，算不算爱你？
　　是谁的琴弦绷断了，谁的璎珞散开了，谁的长发泻下。
　　她以为付出十分的勇气救出孙策，她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她以为这样公瑾就不会悲伤；可是孙策死了，九天十地，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再也不会出现。
　　是她的错，她怎能妄图与父亲斗法？她怎能自负的以为自己那些拙劣的把戏瞒得过父亲？她的父亲，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女人当做棋子送来江东——旋歌。谁能料到，孙策执意留下的姬妾竟是当年兖州第一歌舞伎！又有谁能料到，孙策会死在她的手下？
　　阿九仰头，素面朝天：造化弄人罢了。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她只在担心她的刺绣，关在这里没办法赶工，赶不及在公瑾回来之前绣好了。
　　那么，要拿什么哄他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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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衣墨发的女子走进来，那轻轻浅浅的月光似是停顿了一瞬。她立在阿九面前，哪怕在这牢房中她眉眼中的魅惑丝毫未减，她静静地笑着，带着不属于她的忧伤。她身上飘洒着淡淡的酒味，面容纤尘不染，皮肤吹弹可破，眼角下带着朱砂痣。祸国殃民的模样。
　　“九小姐。”旋歌蹲下身子，细细地看着阿九，轻声唤道。
　　“杜姨娘。许久不见了。”阿九坐直了身子，冲着她甜甜的笑着。杜旋歌，是曹操的女人，是她的姨娘呢。
　　“是啊。九小姐长大了，旋歌也老了。”她依旧那般仔细地瞧着阿九的眉眼，仿佛想从这孩子眉眼中找到属于那个男人的气息，“九小姐笑起来跟丞相真像。”她痴痴地恋着，恋着那个男人。她老了，他却还是记忆中当初的模样。
　　“杜姨娘想念父亲吗？比如说，在孙策身边的时候，会不会想父亲？”阿九笑着，话语却如刀一般，指望着能在这女子绝美的脸上划上那么一下。
　　“我若念着丞相，岂不辜负了丞相的苦心？”
　　“恭喜姨娘不负父亲重托，为父亲解决心头大患，想必很快便能重回父亲身边了。”阿九收起笑意，这让她的面容如冰雪一般，与她的父亲再不相似。
　　旋歌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轻松，带着酒气。她又开始看着阿九，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带着爱怜：“九小姐，你还是一个孩子，聪明却没有什么心机。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第一眼见你我便知道你讨厌我，那么不加掩饰的讨厌，让我想起我年幼的样子。”
　　“我当然讨厌你，你大好年华却偏偏在我父亲身边，我最不屑这样的女人。现如今，你杀了孙策嫁祸于我，妄图重新回到我父亲身边，我恨你更怜悯你。杜旋歌，你的心肠是什么做的！”她怒喝，怒且威，又有了点她父亲的模样。
　　旋歌看着她，又笑了，仿佛看见他的影子让她喜悦的很；“原本，原本是这样的。九小姐，别这样看着我，就算我再坏，我都不会伤害你。你是丞相最疼爱的女儿，你这么像他，我怎么会伤害你？”她伸手，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又停在了半空。她眼角的朱砂痣似乎在颤动，笑得凄凉：“九小姐，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说，我替他保全他的女儿，他会不会念着我多一点？”她的手垂下，指尖泛着紫黑，脸庞在月光下苍白得似乎随时飘散。
　　“旋歌！”阿九扶住她的身子，她的唇瓣泛着紫，显然是中了剧毒，“怎么会？”
　　“看，九小姐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恨我。我喜欢九小姐叫我旋歌，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她费力地扯起微笑，暗红的血液从她半张的唇瓣中不断涌出，她握紧阿九的手，还是那样痴痴的看着她：“孙策在我动手之前就死了，东吴有人要杀他也要杀你。你千万当心。”
　　阿九睁大眼睛，心乱如麻，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旋歌轻轻哼唱着那首曲子，她断断续续地呕着血，眉目间却带着愉悦，仿佛这般死去是多美好的事。她说：
　　“你有一个很好的父亲，可以护你一辈子这般孩子下去。他，很爱你，青莲，不要背叛他，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事背叛他，求求你，不要让他尝到被背叛的滋味。求求你，青莲。”
　　“不要像我这么傻，爱他就不要放手。放手了，爱情就不见了。青莲，你一定要活得幸福，获得你父亲得不到的爱情。”
　　“这辈子，当不了他爱的女人，我就要当他最有用的女人。这辈子，你活着，他就不会忘记我。真好。”
　　旋歌说着，突然面容扭曲，痛到了极点，她还是努力地哼着那首曲子，那是他们定情的曲子，她永远记得——那男人转动酒杯含笑看向她的模样。爱，至死方休。
　　“我好恨啊！……”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出这一句，掌心滑落，泪水落下。撕心裂肺。
　　阿九看着她绝美的眼睛睁大着，失去焦点，终是不忍，为她合上双眼。
　　旋歌，你恨谁？
　　是谁，要杀我？
　　这江东，为何比那帝宫还诡异？
　　恍惚中，有人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她慌忙抬头，对上那一双碧色的眼眸。
　　“没事了，真凶已经伏法。没事了，青莲姐姐，我来接你出去。”
　　“仲谋……”
　　你的眼睛，扣人心魄。
　　那个清秀的少年依旧笑得像一个少年，温柔的揽住昏睡过去的女子。他的肩膀已经足够宽阔，他的个头也已经比她高出很多，可是他的青莲姐姐却还是昔日的模样——
　　那时他不过十四岁，身量还未长好，因为武功练不好而被长兄罚跪。他并不排斥被罚，却极讨厌被人怜悯轻视的感觉，更讨厌别人说：“果然还是比不上大公子啊，大公子这年纪都已经征战沙场了。”他握紧拳，想直起身却又踉跄地趴到在地，羞愧和愤恨让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于是便愈加羞愧和愤恨，想忍住眼泪却总是失败。他平时并没有这么失态的，也许今天是因为公瑾在这里，也许是因为公瑾身旁的那个绯红色衣装的女子。她的眼神那么暖，像阳光一样，站在公瑾旁边竟没有半分失色。他忍不住红了脸，莫名的愤怒。
　　她向他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动人的微笑。他看着却忍不住的失望，实在算不得花容月貌。
　　“仲谋乖啊，别哭，长大后你会是最厉害的。”
　　到如今，他脑海中只回响着青莲这一句话。青莲姐姐，我会成为最厉害的。你的眼光真是不错。
　　他笑着，少年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