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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东逝水 ...


  •   日影西斜,照见地上一片狼藉。
      山崖崩裂,瀑布断流,亭台坍圮,别院里的花草却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兀自鲜艳招展。
      邱非本想就此离开,然而不知为何,却中途停下了脚步,薛荔幽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端。
      追上他的乔一帆心里松了口气,道,请留步。
      邱非回头望他,脸色苍白,眉目漆黑。
      大概是方才真气动得太过了,乔一帆想。
      邱非与孙翔战得激烈,旁人无法靠近,乔一帆也不例外,及至肖时钦插入战局,他只恐邱非受袭,隐藏起自己的身影,防备那万一之数。
      因此也不曾听清楚他们的交谈。

      邱非却在此时开口,淡淡道,你可有见到——卢瀚文?
      乔一帆怔了怔,迎着他冷淡的目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卢少侠被蓝雨阁的人带回去了。
      他下意识地答道,随即又补充,当是无事才对。
      ……嗯,邱非说不清心中感受,沉默良久,对乔一帆说,这段时间,多蒙你们照顾,他日必当回报,我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乔一帆还欲劝阻,然而邱非态度坚决,无法动摇。

      正在僵持之际,忽闻人道,他既心不在此,一帆你也不要再说了。
      循声望去,却是安文逸。
      他慢慢地从废墟之外走进来,将一枚细颈小瓶递给邱非,淡定道,这是最后一味药,服下它,你之前所中的毒就算是清干净了。
      邱非接过,礼数周全地道谢。
      安文逸瞧了他许久,忽然开口,你道这药很容易制么?
      乔一帆听出了他话里风雨欲来的不满之意,有些不安地向安文逸使了个眼色,然而安文逸却视若无睹。
      邱非回答,自是不易,我先前也去过许多医馆,医者皆道此毒诡谲,无计可施。
      安神医此恩,我必铭记在心。
      那倒不必,安文逸答,为你做的这桩桩件件,不用记在我的账上。

      他意有所指,旁人或许难以察觉,邱非却心如明镜。
      如鲠在喉,邱非的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安神医自可放心,在下——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话说至此,安文逸觉得纠缠下去也属无味,遂拱手道,此间事毕,我也该回去了。

      离开之前,他背对着邱非,平静地说,奇英已与盖才捷回转霸图堡,托我与你说一声,便不用与他话别了。

      ——不过我想,你也没有过这个打算吧。

      他倒离开得潇洒,可怜留下的乔一帆在原地如坐针毡,在僵硬的气氛中,尴尬地劝道,邱公子莫要见怪……
      这没什么,邱非打断他,如此说道。

      本来就没有什么,邱非心知肚明安文逸为何话中带刺,可是他要怎么说呢。
      乍见时,陈年旧怨一时翻涌,叫他在宋奇英面前无法自制,然而多日下来,他心中怨怼早已沉静。
      当初宋奇英言说绝交,邱非难以接受,叶修又被长老驱逐,诸事皆起,他尚年少,不知不觉便钻进牛角尖,怨愤于宋奇英无情无义,只因自己落魄,便罔顾过往交情。他是霸图堡的少主人,大约也看不上嘉世山庄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吧,邱非满怀恶意地想,更深处,却恨的是自己无能。
      然而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接受了事实,邱非慢慢理清思绪,又觉得,宋奇英为人,绝不会如此势利。
      总是有什么无可解释的缘由吧,邱非对自己说,想着宋奇英乌黑剔透的眼睛,安静澄澈,最深处,却总带着一丝前路已定的无奈和释然。
      琅琊台上白衣胜雪的身影,一直都是他心里一个模糊而怅惘的迷梦,是宛如月光般的皎洁,只可远望,走得近了,却化作无影无踪的薄薄雾气。
      那么美,那么好,永远够不着。

      而如今,怨憎既生,爱意,竟是如此的……脆弱和阴郁。

      到底意难平。

      邱非倒出小瓶中那颗褐色的丹药,送入口中,甫一落腹,便感到一股温热自丹田而起,游走经脉,仅余的滞涩之意皆如残雪遇日般化尽,他想,再过一阵子,只要再过一阵子。
      时光如东逝之水,冲刷走一切怨懑与哀戚,他总有一天可以释怀,可以去找宋奇英,告诉他,自己仍旧视他如友,高山流水,天涯比邻。
      然而再多,却是没有了。
      少年时懵懂的依恋,一年一次的见面,心中隐秘的雀跃和期盼,相伴同游即墨时,海祭上灯火烂漫,他侧过头去看宋奇英,秀丽的轮廓,沉静的眼,好似发着光的单薄剪影,忽然就让他觉得满心温柔,甚至,足以忘却梦想。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现在,都不会再有了。

      乔一帆见他气色转佳,神情却愈见落寞,谨慎地问道,邱公子欲往何方?
      邱非收敛心神,淡然吐出三个字,蓝雨阁。
      若是他人,约莫会以为他此举是为卢瀚文,然而乔一帆似是苦笑了一声,却说,邱公子当真心意已决么?
      邱非并不作声,眉间却是坚定之色。
      乔一帆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便请您多保重,这三年来,我们也想尽过许多办法,却始终不得端倪,蓝雨阁……阁主与剑圣皆是人中龙凤,外宽内严,深不可测,就算有卢少侠居中斡旋,也不可掉以轻心。
      ……我不打算跟卢瀚文提及此事,邱非回答,他乍晓卢瀚文身份时,确实将计就计,借他找上高英杰,然而相处下来……
      乔一帆等了许久,却不见下文,忍不住带着疑问看过去,却发现邱非眉头紧锁,原本好转的脸色已然一片铁青,仿佛忍耐着什么痛苦般,脸颊微微抽搐。
      他大惊失色,连忙一叠声问道,怎么了?!你感觉如何?!
      邱非想开口,然而眼前一黑,意识就此涣散。

      昼夜兼程,刘小别终于在蓝雨阁诸人踏入岭南地界前赶上了他们。
      勒马停足,这披着斗篷的年轻剑客远望着自己即将踏入的蓝雨阁分舵,心中感到十分焦躁。

      若以他的意思,实在是不想来跑这一趟。

      高英杰重伤,微草堂一片混乱,总堂虽有许斌坐镇,但他并非出身本门,原有异议,平素皆由高英杰一手按下,如今他倒下,许斌身份立刻尴尬起来,既不能不管事,也不能太管事,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袁柏清已带人南下接应,但他长于统策支援,威望不够,只恐有人趁虚而入,借此生事。
      唯有自己在身边守护,刘小别才能放心让高英杰北上回总堂。
      然而那个让人担心的青年却紧紧抓住刘小别的手,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力的微笑,轻声道,师兄,你一定要把这个,亲手送到小卢手里。
      ——这是“华山畿”的解药。
      他脸色憔悴,呼吸中带着血气,眼里却是阴郁的明亮;
      “华山畿”是微草堂世代相传的奇药,八十一种药材相生相克,既可消解其他剧毒,也可穿肠烂肚,腐心蚀骨,关键便在于最后一味穿心莲,若经秘法调制,服食自可无恙,否则,前毒虽解,食之亦是无常引路。
      譬如情之一字,一念可救人水火,一念可致人死地。
      据说,这毒也是出自从前微草堂一位受过情伤的前辈,堪不破此关,方才取了这缠绵又决绝的名字。
      邱非先前所中之毒过于诡谲,高英杰方才为他调配“华山畿”,本无恶意,谁知阴差阳错,却成了最后一道无解的底牌。
      “华山畿”一旦发作,毒性激烈,必然瞒不过安文逸或张新杰,但微草堂独门奇毒,岂是旁人可解,高英杰冷冷说道,如今门内紊乱,我徒留它于手,必生祸端,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刘小别拿着他递过来的青花瓷瓶,又想痛骂他,又舍不得开口,最后憋出一句,为什么给卢瀚文?
      高英杰的眼光闻言黯淡了下去,静默许久,终道,当日小卢虽选择维护邱非,但以我看来,义重于情,如今有此把柄在手,我不信邱非……能好过。
      刘小别听得十分气结,本不愿答应,但他素来维护高英杰这个师弟,最终还是拗他不过。

      既心内有气,刘小别便没有个好脸色,差点跟蓝雨阁的弟子们打起来,还是黄少天闻讯赶来,好一通嘲笑后,才挥挥手让他过去。
      刘小别熟门熟路地走去了流云院,还没进门就先听到一阵欢声笑语隔着蔷薇花障穿枝透叶而来,他脸上一黑,心里暗骂,扭头就想走,谁知卢瀚文眼尖,惊叫一声之后大喝道,小别前辈!
      众目睽睽,刘小别咬咬牙,还是踏了进去。

      卢瀚文看上去精神焕发,活泼泼地坐在几个蓝雨弟子中间,脸上白里透红,活像个粉嫩的桃子。
      刘小别见他无事,不知为何心里也松了口气,然而随即又觉得别扭,想到高英杰眼下处境艰难,不愿蹉跎时间,直截了当地将那个青花瓷瓶扔给卢瀚文,道,这是能解邱非身上中的“华山畿”的解药,你自己看着办。
      他也不管自己一言既出听者皆愕然,转身就想走,卢瀚文反应快,立刻蹦起来,扑到他身上,等等等等啊小别前辈!
      又怎么啦?刘小别简直想呕血。
      小高现在还好吗!卢瀚文眼睛明亮地盯着他,关切发问。

      他与高英杰翻脸之事,刘小别后来也知道了,然而见卢瀚文此刻神情真挚,明明把他算成了始作俑者,刘小别也发不出火来,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回答说,他会没事的。
      那就好!卢瀚文绽放出笑容,随即锲而不舍地追问,那我以后还能去微草堂吗?
      他声音清脆,其下却潜伏着一丝忐忑,刘小别皱着眉头看他,最后泄下气来,扭过头去,简单地说,他从来也没记恨过你。

      我也一样。

      刘小别走后,卢瀚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原原本本看了场好戏的宋晓坐在一边不紧不慢地剥葡萄,还没吃几个,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甜蜜蜜的声音,前~辈~
      他打了个寒颤,无奈道,瀚文你可改改,要问什么直接问,鸡皮疙瘩都给你叫下来了。
      那我就直接说了哦,卢瀚文毫不客气,小高究竟能不能好啊?
      你不是刚问了你的小别前辈嘛,他懒洋洋地回答,何况我又不是景熙,这种事怎么知道。
      他打着太极,心里却想,为着你被误伤的事,杨聪他们可是被折腾得够呛,多年交情尚且如此,微草又怎能幸免呢。
      ——说到底,还是阁主太护短了。
      卢瀚文也知他没有说实话,决定再接再厉继续缠下去,谁想到刚准备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句笑语;
      正说的什么话呢,我也来听听?
      得,正主来了,宋晓拍干净手,一面回答,没什么,小卢正好有话问您呢阁主,一面准备功成身退。
      卢瀚文在心里大呼宋晓前辈你不厚道不讲义气!然而在喻文州面前,他可不敢不老实,乖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露出了甜甜的笑脸,说,阁主你来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东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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