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非X卢瀚文]华山畿》森犀

18、畿前墓

　　从卢瀚文有记忆起，自己就身在了蓝雨阁。
　　小的时候并不察觉，喻文州心细，和周围的人都打过了招呼，他每天都很快乐，也不觉得自己的的生活和旁人有什么不同，直到有一次跟着黄少天偷偷溜出去玩，不记得是为了什么，跟不认识的孩子闹了起来，他天资奇佳，又自小学武，没几个孩子是他的对手，而跟大人们玩闹惯了，卢瀚文也不知道留手，结果把好几个孩子打得哇哇直哭。
　　还没想好要怎么道歉，有的孩子娘循着哭声找了过来，一看情景，火冒三丈地要教训卢瀚文。
　　最后还是黄少天赔了无数个不是说了无数的好话，才把事情带过去。

　　然而回到蓝雨阁，卢瀚文消沉了好一阵子。

　　喻文州是怎样的人物，把玩着笔筒微微一笑，黄少天就不争气地把事情全招了，然而饶是他俩七窍玲珑，也想不通中间有什么关节能让卢瀚文念念不忘。
　　最后还是几天后，仿佛终于得出了什么结论的卢瀚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迟疑不定却又充满期待地张口喊道；

　　——娘亲？

　　那次正好是晚膳之后，宋晓一口茶喷得漫山遍野，泛上困意的郑轩额头重重撞上桌角，徐景熙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于锋瞪着卢瀚文，面带菜色。
　　但最夸张的还是黄少天，笑得在地上打滚，用空拳捶地板的姿势卖力地表达着他的心情。
　　喻文州嘴角抽搐了一下，然而他还是及时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和颜悦色地问，瀚文怎么突然这么说？

　　卢瀚文虽然觉得好像不太对，依然奶声奶气地诚实回答，我看其他人都有娘亲的样子啊我肯定也有呀，最像我娘亲的就是阁主您啦，难道不对嘛。
　　他扑闪扑闪着大眼睛望喻文州，阁主您不是我娘亲的话，我娘亲又在哪里呢？

　　原先或是收到了惊吓，或是笑得不成样子的众人此刻皆尽收声，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喻文州悄悄地叹了口气，抱起卢瀚文走到窗口，指着远处浩瀚的星河，温柔地说，瀚文的娘亲现在住在天上，每天晚上都在看着瀚文呢。
　　咦，卢瀚文奇道，她为什么不到地上来呢？
　　因为她把瀚文托付给我们了啊，喻文州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她在天上看着瀚文，我们在地上看着瀚文，这样，瀚文就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了。

　　现在想起来，直接说我是孤儿就好了嘛，卢瀚文在心中腹诽道。
　　他对喻文州的话深信不疑，后来也不知道向多少人炫耀了自己有个住在天上的娘亲，直到有一次回来探亲的魏琛不知道这茬，随口给戳破了，弄得卢瀚文哭了一整个晚上鼻子，自己则受尽蓝雨阁上下的白眼。
　　老阁主纵使脸皮厚如长城，也扛不住自己俩嫡亲徒弟谴责的目光和一个人委婉的批评一个人直白的埋怨，暴跳如雷的吼说明明是你们孩子带得娇气多大人了还信那不着调的怎么全怪在我身上了有天理没天理啊？！！！
　　完了东西也不收拾，直接跑了。
　　卢瀚文早上知道后吓得不敢再哭，满怀愧疚的以为自己把老阁主气走了，谁知三天之后魏琛又优哉游哉地回来了，捎带着一块人高的炎晶。
　　那一年，卢瀚文收到了自己最心爱的佩剑焰影，剑柄中心镶嵌的那块铭刻咒文的炎晶，纯净有如凝固的火焰。

　　所以卢瀚文从来不觉得自己孤单，也许他的父亲母亲只能在星河深处凝视着自己，但在他的周围，却是最好的家人。

　　也因此，他曾经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重要的家人们，为自己而伤心难过。

　　听到卢瀚文乖巧的招呼，喻文州也笑眯眯看回去，坐下来后，慢条斯理的问，刚才刘小别给你送东西来了？
　　嗯啊，卢瀚文点头，手里灵巧地剥着葡萄，送到喻文州嘴边，阁主吃一个！
　　喻文州受着他的殷勤，心里一边摇头，一边觉得这孩子古灵精怪得实在可爱，然而正事却不能落下，明知故问地说，宋晓讲你有话问我？
　　卢瀚文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在他意料，眼珠子转了转之后说，我伤都好了，还想继续去闯江湖啦！
　　唔，瀚文倒真是个有锐气的好孩子，喻文州不置可否，也不提他离家出走的事情，夸奖他道。
　　卢瀚文有点无力，他家阁主，那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么，他又不是黄少！这样腹诽着，他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是有点担心小高啦……其实他真的很照顾我，他强调道。
　　喻文州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放不下，去看便是了，我又怎么会不准呢，只是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他可不一定想看到你。
　　嗯！得到应允，卢瀚文高兴地大力点头。
　　那，还有你新交的那个朋友，瀚文，你又想怎么样呢？喻文州和蔼地发问。
　　卢瀚文的笑容僵在嘴边，一时无法动弹。

　　喻文州也不急，捧着弟子刚送上来了的鎏金珐琅茶碗，细细品茗，良久后才听到卢瀚文有些困惑般的发问，阁主，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哪一种更轻松呢？
　　白雾袅袅，令喻文州的眉目一瞬模糊，然而他的声音依然亲切温文，回答道，全然的爱与全然的恨，都不艰难。
　　——最怕的是，爱恨交加。
　　他一语中的，卢瀚文垮下脸来，干笑着嘟囔道，阁主你真是的……
　　他语气轻松，心中却并非如此。

　　阁主……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黄少吧。
　　卢瀚文蓦然开口，话语不仅突兀，甚至可算得上无礼。
　　然而喻文州却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你也很重要啊，瀚文，你和大家，蓝雨阁，都很重要。

　　但是，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长久地凝视而不觉得厌倦，能让我由衷的喜悦而不试图占有，能让我许诺生死而不患得患失，能让我即使只是想到他，心里就非常温暖……那就是少天。
　　他毫不遮掩话里的柔情，款款道，而最令我高兴的是，他对我，也是同样。

　　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是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卢瀚文想，他从小只知道这种方式，喜欢一个人，自然为他舍生忘死，视他重逾一切，但对方，也必须是同样。

　　阁主，卢瀚文开口，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但是，也许会让你们伤心。
　　喻文州沉默片刻，淡然发问，那么，即使知道这一点，你还是不改变主意么？
　　不改变，卢瀚文斩钉截铁地回答。

　　喻文州看着他，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光明，坦率，勇敢，拥有一颗最纯粹的心。打定主意时，眼睛那么明亮，就像九天之上，浩瀚的星河。
　　你无法埋没他的光芒。
　　喻文州低低的笑了起来，对上卢瀚文虽然坚定，却浮现出不安和愧疚的脸，他温柔的说，瀚文，我们都爱你，并不是希望你一定要按我们的心意来回报，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止，但是，你要自己想清楚，你为之所做的一切，能不能指向你所想要的结果。

　　而不管发生什么事，蓝雨阁永远都是你的家。

　　卢瀚文怔怔地凝视着他，忽然扑进他怀里。
　　先前伪装的坚强，伪装的不在意，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心中压抑的委屈，愤怒，不平，都在最亲近的人的理解下爆发了出来，肆无忌惮的变成哭泣。
　　对不起……阁主，他抽噎道，我明明知道你们会伤心，我明明知道你们这么爱我，但是我……
　　我还是有一定想要做的事情。
　　他无法说出口，这决心坚定又可怕，占据着他的整个头脑，居然宁愿冒着伤害爱自己的人的危险。

　　喻文州抱着卢瀚文，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感慨万千。

　　当初让他出去是对的，待在蓝雨阁里，他也许一辈子都能够在众人的宠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江湖，却永远不会只有善意。

　　情绪起伏剧烈，耗费了太多心神，哭得累了，卢瀚文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喻文州将他抱回房里，好好收拾了一番，拉上被褥。
　　出门后，两只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揽上他的脖子，如有凶意，霎时便可割喉，喻文州却毫不抵抗。

　　在瀚文面前说这种话，也不脸红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因为少天帮我害羞完了啊，喻文州微笑着回答，侧过头去，果然是黄少天，带着忍俊不禁的狡黠之意，轮廓英挺，眉眼间俱是灵动的生机。
　　风过蔷薇，他们站在微微拂动的花影里，交换了一个缠绵温存的亲吻。

　　纵是满心爱意，黄少天倒也没忘记初衷，放开喻文州后，叽里呱啦地聒噪了开来，不是吧阁主你还真让瀚文这小子就这么走了啊？！
　　喻文州道，瀚文年纪虽少，主意却强，他真正不愿，你未必拗得过？
　　哎哟这个臭小鬼看着聪明滑头其实犟得要死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坏毛病——我拗不过他，可你不一样啊，你说什么他没乖乖听过！
　　喻文州含笑，这倒都是我的错了。
　　……他这个样子，黄少天就没了脾气，可是又不甘心，我说认真的呢！
　　我难道不认真么，喻文州伸手摘下了黄少天发尾沾上的碎叶，温柔地说，瀚文会回来的。

　　他一向只见过这世上好的一面，又聪明能干，乖巧讨喜，所以总觉得，他想要的东西，最后总能得到。

　　可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