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说再见》王嘎嘎

5、面包树上的女人

　　酒店大堂人来人往。从一开始周舟就注意到徐晓，才刻意低下头。谁知徐晓眼尖，朝周舟的方向走去。

　　她可真算是盛装打扮，周舟想这架势是不是打算盖住新娘的风头，徐晓一向不吝啬展现自己的美丽，并且享受瞩目。

　　“嗨，我们又见面咯。”徐晓绕到周舟的身边，趾高气扬望着她，周舟被迫站起，与她对视。周边引起小小骚动，在场多数男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流连。她扬起嘴角，笑容似有似无，美丽又妖娆。

　　“我以为你不会来。”周舟先发制人。

　　“怎么会。我还想看看他的新娘到底有多漂亮。”

　　周舟笑，她终究还未放下。这又何苦呢，若曾经真心喜欢过，得知他要步入婚姻殿堂，应淡然祝福。就好比前些日子读过一本禅修的书，不要让过去留下痕迹，不是意味着不能回忆过去，而是切勿执着，执着于过往，把过去的情绪带入当下，只会让自己不快乐，并无任何益处。

　　但这又谈何容易，试问，今日你是否也曾缅怀过去，对往事耿耿于怀？周舟以为了无痕迹，而那心底淡淡的忧伤，早就泄露她的心绪。

　　***

　　周舟是在大学时迷恋张小娴。她的爱情不算浓烈，却总能激起万千波澜，砸向她渴望爱情沉闷的心。那时张小娴的爱情小说很火，很多人早就看过，唯独周舟提不起兴趣。

　　那日在图书馆，在书架翻找书籍时，看到三本排在一起的书，“面包树”三个字挺有趣味，随便抽出一本，翻到扉页看到张小娴，借书卡掉在地上，周舟捡起，上面已密密麻麻列满名字。找个位置，蹭着冷气看书，感觉不错。看了几页，感觉身边站着个人，周舟头也不抬，屁股往里挪，把私人用品一股脑儿往里扫。那人的身子挡住窗台投射过来的阳光，形成浓重阴影，那阴影突然伸出手指在周舟头上弹了一下。

　　周舟正看得入迷，用手拂开骚扰者，再把屁股往里面挪了挪，继续看书。

　　等到脑袋又被人弹了两下，她顿时火了，扭动脖子却看到他，他站在桌边，抿着嘴，笑颜如花。

　　周舟有些结巴，“你……你们俩不是看，看电影去了？”

　　他在周舟身边坐下，额头还带着汗珠，身上有股青草味，周舟低下头假装看书，心里莫名漏跳一拍。

　　看到眼里的却是白纸，字符是被抽离的空气，一时之间荡然无存。

　　突然他靠过来，吐出的气息拂起脸上的毛孔，周舟没来由紧张，正襟危坐，动都不敢动。直到王敬之开口说，“女孩子好像都很喜欢看这类型的书。我害怕爱上另一个人之后会把他忘记吧。我却又害怕没法忘记他，那便永远没法爱上另一个人……嘿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这么矛盾？”

　　“这是小说。”周舟低声回答。

　　“小说源于生活啊。”王敬之离开周舟耳边，坐正身子，翻开放在桌上的歌谱。

　　周舟松了口气，赶紧翻下一页。两人没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周舟想上厕所，才发现王敬之趴在桌上，已然熟睡。她盯着他的睡脸，面颊微微涨红。放轻动作逃出图书馆，脉搏乱跳，呼吸紊乱。

　　从厕所回来时，王敬之已经醒来，低着头在研究歌谱，周舟犹豫要不要直接离开，可包和手机都在桌上，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回到原位。

　　两人坐在一起，空调打的低，坐久了有点冷，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周舟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包里有糖果，但也不敢拿出来吃。期间他好像轻声哼歌，又接了个电话。直到伸个懒腰，王敬之看了看手表说，“啊这么晚了，可以去食堂了。”

　　周舟扫他一眼答，“嗯。”

　　“不走吗？”

　　“你先走，我再看会儿。”

　　“去晚了食堂要排很长的队。”说着站起收拾一番，对着周舟的后脑勺再一次劝说，“你可别告诉我，这三个小时你就看了十八页，肯定盯着书睡觉对不对。”

　　“你很无聊！”被看穿的周舟显窘迫，脸上浮起红晕。

　　“走吧走吧。坐了这么久该走动走动。”周舟无奈收拾书籍，跟王敬之走出图书馆。

　　夏日傍晚的余辉依旧晃眼，两人同行，周舟怀里抱着七本书，王敬之想要帮忙，周舟拒绝后，他并未坚持。两人只管走路，鲜少说话。走到寝室楼下，王敬之问，“一起吃饭？”

　　周舟拒绝，“不了，我要把书拿回寝室。”

　　“哦，那再见。”

　　周舟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说再见。上楼时碰到逆行的赵慧，赵慧说，“周舟，我要跟敬之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你们去吧，我有泡面。”

　　赵慧皱眉，“老吃那玩意儿很容易发胖！对身体也不好。那我先走了，他还等着呢。”说着便蹦着下楼。

　　周舟回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书仿佛千金石，沉甸甸的。

　　***

　　看完张小娴的面包树三部曲，周舟去图书馆还书。恰好碰到赵慧。

　　赵慧很兴奋打招呼，“你怎么刚来，我们打算要走咯。”周舟见前方抱着书走来的王敬之，一时之间，目光闪躲。

　　周舟很清楚，上次在图书馆见过面，自己好像变得奇奇怪怪。

　　放在以前，周舟会想方设法找借口抽身离开，为的是不当电灯泡。三个人站一起最多不过一分钟，随后周舟会借故离去，留下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周舟从未正式近距离打量王敬之，而对王敬之来说，周舟也不过是赵慧的好朋友，就算两人在路上见面甚至连句嗨也不会说。往日周舟去图书馆，若是发现他们俩身影，便偷偷溜出图书馆，或是坐在隐蔽角落静静看书。而那次图书馆相遇，改变周舟的到底是什么？她说不清，好像无形中拉近三人之间的距离。

　　周舟开始在他们俩约会中出现。吃饭时在食堂，三人一起。王敬之诙谐幽默，常常在吃饭时讲笑话，赵慧捧腹大笑，嘴里的饭粒喷的到处都是。周舟避免太失态，往往适得其反，克制使脸庞扭曲变形。但更多时，周舟很少说话，听他们俩谈话时仅以微笑作出回应。除了吃饭，他们两人会约周舟逛街看电影去图书馆，有时是品尝新开甜品店的招牌蛋糕，或是去KTV通宵唱歌。去网吧的时间减少，周舟并不快乐，夹杂在他们之间的自己，就是可有可无的陪衬，高兴时附和一声，两人吵架时绞尽脑汁宽慰对方。

　　好似她做的这一切，仅仅是想讨得两人开心。三人走在街上，周舟会盯着夜晚霓虹灯泪流满面，那伫立在城市里一盏盏霓虹灯，多像夹杂一段感情中无关紧要的过客……她的立场从未改变，不曾一丝一毫动摇，她是赵慧的好朋友，自然也是王敬之的好朋友。她在思考时自然而然停住脚步，腾出一只手擦擦眼眶里渗出的液体。前面本在交谈的两人发现周舟掉队，会转身朝她招手，周舟假装绑鞋带，扯出笑脸便朝他们走去。

　　友情如此，爱情或许也没什么不一样。周舟多愁善感，总觉得自己太寂寞，在三人同行的日子，到底谁为谁作出让步，到底谁湿润谁干涸的泪腺？

　　周舟也有尴尬的时候。比如三人一起看爱情电影，情到浓时身边两人旁若无人接吻秀恩爱，而周围很多情侣皆如此。周舟会借故上厕所，等回去时两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继续看电影。只有周舟自己，像个傻瓜，兀自汹涌。

　　张小娴说，人生的过渡，当时百般艰难，一天蓦然回首，原来已经飞渡千山。周舟尚且不能体会，促使女人成长，最好的方式莫过爱情。而从未正式恋爱过的她，不懂何为暮然回首，又会如何飞渡千山。

　　赵慧说，“你呀，好去谈段恋爱，体会爱情带给你的甜蜜幸福。”

　　“跟你一样吗，谈了恋爱就变成生活白痴。”周舟挖苦她。

　　“白痴也比无知好。你看看自己，一脸无知少女，哪天大叔只要随便一颗棒棒糖就能把你骗走咯。”

　　周舟感伤，她缺乏的不是感情，是面对面谈一段完整的恋爱。她的感情过于丰富，小时如此，长大后依旧如此，所以才会暗恋，在暗恋中虐待自己，爱上假想中的对象，吃遍苦楚。

　　***

　　跟徐晓随便应酬两句后，她问是否能腾出个位置。

　　反倒是赵慧，颇为坚定的拒绝，“对不起，我们满员了。”

　　徐晓无所谓耸耸肩，拨弄一头秀发，便朝其他饭桌走去。周舟明白赵慧为何如此决绝，看看李大志满脸痴呆就能心领神会。

　　“那女人谁啊？”赵慧问。

　　“徐晓吗？她是新郎官的前度。”

　　“哦，王敬之什么时候换了口味，狐狸精也要。看她那样子，今天不像参加婚礼，反倒是复仇来了。”

　　周舟笑。如果真是，那待会会有一场好戏看哦。

　　“哎不说她了，说你。”

　　“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周舟诧异。

　　“当然有，比如啊，你结婚了吗？”

　　“废话，我肯定不会抢在你前面。”周舟夸张眨眨眼。

　　“那男朋友呢？”

　　“好吧，暂时单身。”

　　“不会吧？大学到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停滞不前！”

　　这句话像颗石子，激起周舟心湖涟漪不断。是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不愿找个男人，组建家庭，走上大多数女人平淡婚姻生活？是他吗？是因为他？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