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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大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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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输。”
人潮汹涌的新横滨站,十八号月台。流川枫从白色列车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寻找着某人的身影,却一直没看到她。列车要开的铃声响了,响了一阵之后,列车终于慢慢启动了。
“你记清了没?十一点开往大阪的xx号新干线,在十四号月台。”
流川枫开始跑,他快步跑上阶梯,前往xx号车所在的十四号月台,还是从列车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依然没看到她的身影。列车要开的铃声又响了。新干线已经缓缓开动,流川与列车逆向行走,朝车尾的方向走去,好几次撞到来送行的人群。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好好把握,否则,她会遇到其他有趣的人,而你会永远失去她,或者再也见不到她。你会输,输得很惨。我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希望你们可以终成眷属。”
那是倒数第二节车厢,玻璃窗上有一只白皙的手。那只手在车内敲着玻璃窗,敲了两三次。流川看到车窗内的人了。
那个窗户慢慢接近流川,从他的眼前经过。一个洋娃娃般可爱的少女,倚靠在车窗的玻璃上。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身上穿着白色圆领衫,外面还披着一件黑白宽条纹针织开衫,开衫的前襟像围巾一样从胸前垂下。发型是稍长的短发,额前有细碎的刘海儿。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追着流川看。但是,并不是流川在动,而是车内的她在移动。是她移动中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静止不动的流川。她的嘴唇动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流川不自觉地拔腿跑到月台中央。双手贴在窗户上的身影虽然变得越来越小了,但她的眼睛仍然看着月台上的流川。
流川下意识的举起手朝她的方向挥了两三下,她却还是同样的姿势。不,应该说她似乎还是同样的姿势吧?或许她也在挥手了,不过流川已经看不见了。或许她的脸上有泪水,流川也一样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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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阪之后,别忘了买感冒药。”
这是真由子临行前,妈妈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刹那间,真由子觉得自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列车发车的铃声响了。真由子掏出随身听,打开来,正好是Diamonds & Pearls。
This will be the day
That you will hear me say
真由子不经意的向车窗外看去。
I am here for you
Love is meant for two
流川枫高大的身材挤在人群中很显眼,也有些格格不入。列车缓缓开动。
Now tell me what you gonna do
If I gave you diamonds and pearls
真由子身体前倾,靠向窗户,使劲敲打着玻璃,想引起他的注意。
If I could I would give you the world
But all I can do is just offer you my love
他看到她了。他呆立在月台上,仰头看着她。视线交错。列车前进产生的风吹起流川的头发,使他露出光滑的额头,感觉特别可爱。真由子不禁又想到其他地方:流川该剪头发了。
“流川同学!”真由子不由得惊喜地叫喊出声。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流川随着列车向前跑着,神情专注。仅几秒间,流川的身影连同“新横滨”的站牌一起被甩在了车后。真由子微笑着向他挥手,流川似乎也是同样的动作,又或者是一边笑着一边挥手吧——虽然她从未见过流川的笑容。真由子已经看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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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由子搭乘的东海道新干线准时到达新大阪车站。之后继续搭乘北大阪急行线,经过约十分钟,抵达了千里中央站。
在大阪这个有些潦草的日本西部城市,第一件要知道的事是人们在电动扶梯上必须靠右站立,左边是过道。这一点将大阪与其他日本城市特别是东部的城市区分开来,在那里,一切正好相反。大阪作为日本的第二大城市,相较于东京的精致而谨慎,它显得蓬乱而粗疏。
这不是真由子第一次来大阪。升学考试那次暂且不提,她早在未上小学的时候就同家人一起来大阪旅游。由于年代久远,现在仍然残存在她记忆中的,大概只剩下道顿堀的格力高跑步人了吧。
真由子在千里中央站换乘公交车,首先抵达她在阪大附近租住的公寓——由于大学宿舍有限,很多学生都选择在外租房。这栋名叫“田中公寓”的四层木质建筑,外观虽然不起眼,内部却很牢固。木门厚实,门上除了单孔锁之外,还装了附链子的门栓。窗户也是比较新的铝合金,上面装着月牙形的双重锁头。此外还有纱门,外面还有一扇和铝合金门窗相同材质的隔音防雨窗。阳台上有一个外置型的集中热水器,可以供应厨房和小型简易卫浴室的热水。如果再装上冷气,舒适度绝对不比豪华公寓逊色。真由子走过几乎称不上是玄关的脱鞋空间,紧接着就是厨房。地面铺着地板,大约有四张半榻榻米米大。在隔着玻璃门的另一端,是一件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有一个狭窄的阳台紧挨着隔壁的公寓,没有任何景观可言。窗户虽然是朝南的,但邻近的公寓靠的太近了,采光很差。对于这个局促而过于简陋的住所,真由子没有任何不满。她很喜欢这里。
卸下行李,真由子步行来到大阪大学。校园里人很多,拿着照相机与樱花树合影的一定是游客;背着单肩帆布包无暇顾及四周美景而步履匆匆的一定是这里的学生;穿着搞怪夸张的服装、手捧传单、笑容可掬的一定是宣传部迎新的前辈;而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手拉旅行箱、一脸茫然查看校园地图的一定是今年新入学的学生。真由子在热心的前辈的带领下,办理了入学手续,并且把配发的阪大校徽——银杏叶一样的形状,边缘用紫色勾勒——别在双肩背包上。在那之后,真由子决定听从妈妈的指示,找一家附近的药店买些备用药品。
刚一走出校门,真由子就有些后悔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到哪里去找药店啊。真由子跟着人群向前走动,四周人声鼎沸,走在她前边的是一对情侣,男生大概是高中生,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后边印有“TOYOTAMA”字样。他不断地大声讲话,颇有些自命不凡之感。
经过热心的老奶奶的指点,真由子在与阪大相隔两条街的商业区找到了被誉为“关西地区最负盛名的老牌药房”的南龙生堂。药店的招牌并非用木质牌匾与毛笔字组成,而是规规矩矩的红底白字。药店是半开放式的店面,打折促销的洗发水、沐浴露、牙膏等生活用品摆放在门口的大货架上,几乎占据了半条街的面积。南龙生堂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药店,称其为药妆店可能更合适。从非处方药到护肤品,从保健品到化妆品,应有尽有。客源也很广,从临街的耄耋老人到穿着长裙制服的高校女生,从西装笔挺的上班族到拎着菜篮的家庭主妇。看来的确是一家颇有盛誉的药房。
不论从哪个角度向店里望去,都能看到一字排开的收银台。虽然客人不少,却只有一个收银员模样的男孩站在那里。他大约二十岁不到,外表若再稍微过一点,就会给人纨绔子弟的感觉,但控制的很好——五官端正,眉目轮廓很深,全身上下成人工晒出来的小麦色,穿着深橘色纯棉翻领衬衫,里边是白色内衫,颈间戴着银制细项链。他的衣着打扮虽比较抢眼,但发型却是规整的“蛋壳头”——刘海儿整齐的修剪至眉毛上方。他的身材应该比较高大,因为那个买胃药的驼背老人只到他的胸口。
真由子提着购物篮游走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间。门口突然传来高亢的嬉笑与说话声。三四个身材高大的男孩正站在药店正门前。领头的个子最高,他用白色头绳扎起长卷发,敞胸穿着藏青色运动服,里边的白色圆领T恤有浅绿色的三叶草标致。他用右手指尖熟练的转动着篮球。其余的男孩也都面带戏谑不羁的笑容。
踢馆的?!
小辫子仰首阔步的走进来。径直走向收银台。他把篮球夹在左臂下,倚靠着柜台。
“哟,阿南,你是怎么搞的,大少爷亲自来看店呀?喂,不是说好了四点在球场见吗?你怎么放哥几个的鸽子呀?”
小辫子说话很随意,好像未经大脑思考就随便甩出一个词似的,而且带着浓重的关西腔,尽管语尾变化是“标准语”,但音调还是一如从前,一听就知道来自关西。
柜台里的蛋壳头小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阴厉之气。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要帮忙看店直到六点。今天去不了了。”
“你不去怎么行?!你小子还真打算老老实实地继承家业啊?”
原来不是踢馆的啊,但看样子也是性格恶劣的人。真由子这么想着,故意放缓了挑选物品的节奏,心里祈祷着自己去付款时那个小辫子已经走了。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小辫子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越聊越来劲。真由子早已挑选完毕,又在嘉娜宝柜台前拖延了很久,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向收银台走去。
“欢迎光临。诶,小姐,你买了不少东西呀,多谢照顾本店的生意。”蛋壳头小哥很客气。
“没什么,我第一次来这里上学,就多买了些以防万一。”
真由子话音未落,小辫子突然转过脸来毫不遮掩的打量着她。
“哎,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的?东京吗?”
“呃,不是……”
“那是?”
“神奈川……”
“哦,我去过,箱根的温泉倒是不错!富士山就太扫兴了,完全没见到雪嘛!”
“是吗……”真由子尽量用最简短的话来回答,也不去直视他的目光。心里只盼着赶紧离开。蛋壳头小哥倒是不紧不慢地为药品扫码、打包。
“哎,你来大阪上高中吗?还是国中?不对,应该是高中吧,你的发型对于国中生来说太成熟了,你说是不是,阿南?”
真由子无奈地点点头,她根本不想解释。
“岸本,你就不能文明一点儿,都把客人吓跑了。”
“有什么关系!小妹妹,你上的哪所高中啊?”
真由子没料到他竟然对自己这么好奇。而这个问题也令她一时语塞。
“呃……就是,那个,叫什么……TOYO,TOYOTAMA呀。”
这一次,不只是小辫子,就连蛋壳头小哥都抬眼看向她,满脸惊讶。
“真的吗?是丰玉啊!阿南你听见没!是学妹——不对,应该算是校友吧!我们俩都是丰玉毕业的,真怀念啊!”
真由子有一种自己小心翼翼用扑克牌搭好的房子被人一下子吹倒了的感觉。她顿时哑口无言,恨得牙痒痒的。蛋壳头小哥突然笑了出来,他把打好包的药品递给真由子,说着“多谢惠顾”,目送着她用逃跑的姿态离开药店。
岸本实理显然还沉浸在偶遇“校友”的兴奋中。“那个小妹妹还挺漂亮的,真应该晚上两年学!”
南烈鄙夷的瞪了她一眼,说:“你真够笨的。她那是在敷衍你。”
“什么?!”
“她已经上大学了。”
“大学?!怎么可能!”
“你注意到她书包后边的阪大校徽了吗?我去年入学的时候也有一个。”
这是南烈与真由子的第一次相遇。奇怪的是,真由子后来竟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在婚礼前夕的招待酒席上,她坚持在祝酒词中说自己与南烈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倒塌的田中公寓的一片废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