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平安夜 ...
-
今年，神奈川的平安夜没有下雪。
今年，真由子的平安夜没有欢笑。
和三井寿在大久保医院分别后，真由子在床上萎靡了一个星期。虽然冲击渐渐平复下来，但伤痛却无法平复，反而更加严重了，就像跌打损伤慢慢变成淤青一样。她心丧若死，却面无表情，不说话，不出门，枯坐了几天，才突然哭出来。泪水流下时，才有种得救的感觉。如果不是牧爱子在盂兰盆节三连休后到国外出差，真由子的这幅模样免不了要挨她一顿臭骂。牧绅一一直在家里陪着她，当阿牧发现自己不论用何种方式询问都得不到回答时，便保持沉默了。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千寻来探望过她。千寻告诉她，小瞳和仙道分手了，之后得了肺炎住院了。千寻见好言相劝没有用，便拉扯着真由子的胳膊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既然你不能在床上挣钱，就不要再赖在上面了！”真由子依然面无表情，不知是不是她的负面情绪感染了千寻，千寻叹着气开始自责道“如果不是我闹脾气，小彰就不会离开酒店，也就不会发生那件事了……”真由子觉得千寻的理论根本是错的，人生没有“如果”，发生什么，错过什么，都是无法改变的。
铃木瞳每天都会打来电话，真由子却一次都没接。这一次，真由子的爱情与友情全盘皆输，失去三井固然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小瞳的背叛更是她无法忍受的。以前，真由子常常羡慕地对千寻说“我也好想有个青梅竹马哦”，千寻便会翻着白眼反驳到“你都有哥哥了还要什么青梅竹马”。其实，如果忽略性别的话，小瞳对于真由子来说就是个最接近青梅竹马的存在。她们一起长大，睡过同一张婴儿床，穿过同款式的碎花连衣裙，分享过同一盒抹茶冰激凌。即使小瞳的国中三年在美国度过，但大洋彼岸的距离并没有削减二人的友情。高中以来，小瞳不断收到男生的情书和告白，真由子质疑小瞳的爱情观受到美帝国主义的侵蚀，随心所欲又以貌取人，而小瞳则嘲笑真由子单纯幼稚不懂事。发生那件事以后，真由子根本就没有想自己会不会原谅她，她只是太伤心太难过，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开学前一天，阿牧和真由子坐在餐桌旁吃着简单的晚餐。看着真由子一粒米、一粒米的咀嚼着，阿牧忽然说道：“三井住院了，好像是被人打伤了。”
真由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缓缓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
“三井家的人不停打电话来找你，我都帮你拦了。我相信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但是……”阿牧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三井其实就是你国中时候交往的人吧，而且就是因为他你才会被卷入斗殴事件吧。”
真由子像木头人一样僵直，头深深的低下去，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
“今天我又去了一趟广场饭店，拜托工作人员调出八月十五号发生火灾时十八层走廊的监控录像，结果还真是令人惊讶，三井从进屋到因着火而逃出来，只有短短的不到一分钟时间，我觉得这一分钟应该是不会发生任何事的……还有，至于为什么用一八二六的房卡可以打开一八二五的房间，你知道吗，那种房卡每次使用前都需要更新房间的信息，而这次，大概是工作失误吧，一八二六的房卡没有消磁，仍然储存着之前一八二五号的信息。”
真由子的眼中忽然涌现出泪水，直直落到白皙的手背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断断续续地说，每一次开口，新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实真相，至于要怎么选择，全靠你自己了。我这么说不知道能不能令你好受些，但是三井和小瞳绝不是故意做出这件事的，他们也很痛苦。真由子，没有挫折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你真的就这样认输了吗？
真由子不想认输。哭过痛苦过，这种魂不守舍的生活毕竟不能持续下去。太阳照常升起，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在时间这剂良药治愈好真由子心头的淤青之前，她决定坚强起来，就算是伪装的也好。
开学后第一周的星期日，真由子提着一盒五颜六色的LADUREE马卡龙拜访了流川家。千寻告诉她，是流川枫历经千辛万苦把她从歌舞伎町“救”了回来。真由子很感激，便决定登门拜访。这是她第一次来流川家做客，也是第一次进入流川枫的房间。他的房间比起整栋宅邸来说面积不大，可能是因为东西少陈设简单，倒是显得很宽敞。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静置在房间正中、擦拭锃亮的篮球。雪白的墙壁上张贴着迈克乔丹的海报。房间里除了一个固定的衣橱，还有一个较大的衣物棉被收纳柜和一个有轮子的小抽屉柜，上面放着无线电话，柜角斜靠着一个半人高的熊娃娃，真由子觉得它看着很眼熟。地板上铺着棉混纺的地毯，上面放着一张柏木制的方桌和两把配对的椅子。床铺表面上看十分简单，木质床板加床垫，但从整体上看却很有意境，配合窗外的自然气息，很有天人合一的感觉。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真由子除了说些感谢的话便没有精力说别的了，气氛有些尴尬。要在以前，有些话唠的真由子即便和流川枫这种惜字如金的闷油瓶在一起也不会有冷场的情况出现。而流川枫更是板着一张脸，全程只说了五句话：“是你”“哦”“没什么”“白痴”“大白痴”。
说起不幸中的万幸，应该就是马上来临的升学考试了。开学以后，繁重的课业与各类考试接踵而至，教室里充满与时间竞争的紧张感，连空气中飞扬的尘埃都好像被时间切割过了。真由子每天都过得繁忙、劳累却很充实，无心顾及其他。真由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水平，高三的学业让她有些吃不消。不过，与她同班而且关系很好的神宗一郎却是优秀生，一直是年级前五名。真由子每次遇到困难便向阿神请教，两人也在同一所学校参加补习。真由子的英文一直不好，如果没有发生那次事故，小瞳便是一个免费的英文家教。不过，真由子最强大的后盾当然还是全能型的东大高材生哥哥牧绅一了。每次给真由子辅导功课的时候，阿牧都会戴上那副略显老气的眼镜，他的讲解清晰严谨，而且很有耐心。每到这时，真由子都会想起千寻那句“你都有哥哥了还要什么青梅竹马”，哎，千寻那家伙真是好运气，遇上哥哥这个好男人，为什么我就……真由子走神的时候，阿牧会用笔杆轻轻敲打她的脑袋说：“瞎想什么呢，精神要集中！”对于要考取哪所大学，真由子心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没勇气说出来。
此时此刻，平安夜的晚上九点，夜晚的空气很清新，星星闪烁。月亮大剌剌地缺了一块，好像被人随意扔到天上，就那么悬着，随性地俯视着地上的一切。真由子和阿神结束了学校的补习课程，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在横滨能乐堂前分手，阿神看着真由子略显颀长而瘦削的背影，心中不禁喃喃道：“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呀。”
真由子拖曳着步伐沿着花咲町的街道向家走着。以前送快递的人曾说：“这一代都是豪宅，环境很棒。”如果就“附有庭院的大型独栋别墅鳞次栉比，绿地很多，很安静”这些而言，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豪宅区夜晚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照亮冰冷的柏油路和围墙，即便是平安夜，看起来依然分外冷清。
三井寿就站在别墅前的铁质栅栏门旁，黑色羊毛大衣的衣领被高高竖起抵御寒风，他的头发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蓝色的光晕。
真由子想象过多次与三井重逢的画面，包括说些什么，用什么表情。可每次想到最后都觉得心里发慌。奇怪的是，当自己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却镇静得出奇，觉得什么都不可怕了。
“嗨。”三井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用发亮的纯白色包装纸包裹的礼物。“圣诞快乐。”
“谢谢……你的伤没事了吗？”
“嗯，不是很严重。明天我们球队要去青森县的训练营集训了。我想……和你告个别。”
“是吗。加油呀。”
“你最近还好吗？很忙吧。”
“还行，大家都一样，同甘共苦。”
“已经决定要去哪所大学了吗？”
真由子眨眨眼，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说道：“大阪。”
“大阪？很远呐。”
“虽说只是个想法，我还没有和别人提起过。我就是觉得，是时候靠自己生活了，没有家人的照顾，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三井很认真的盯着她看。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树上的彩灯在闪烁中悄悄变换着颜色。
“抱歉。对不起。”这句话在三井心中憋了近四个月，说出来之后却也没有预想的轻松。
“小三，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分分合合也将近四年了吧。你知道吗，原谅，并非是因为心宽，而是因为不舍；不原谅，未必是因为罪不可赦，只因心已离开。真情，一定会让人心软。但凡跟心软毫无关系的情，都只是些假象而已……所以这一次，我选择不原谅。
“人这辈子，会遇见很多人。因为一些原因在一起，又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没什么好留恋的，就像人都会死。很多人不联系了，因为开始了新的生活，拥有了新的陪伴，那么就感激曾经拥有的，并且衷心祝福。爱能让人勇敢，也会让人软弱。但不管离开谁，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吗？”
一口气说完这些，真由子都被自己的冷静吓了一跳。这些话其实一直像一团乱麻萦绕在真由子的脑海中，当看到三井的那一刻，乱麻的绳头被找到了。闷在心间的话就源源不断的流泻出来。
“真由子……你已经不是我可以触及的人了。”
真由子微微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眼眶胀的酸疼，她努力睁大眼睛直视着三井的双眸，说：“小三，你要相信，我从没有后悔遇到你。”
真由子，你也要相信，我一直、一直都非常喜欢你。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黑夜像一块无形的橡皮擦，擦去了三井的身影。真由子的双眼积蓄着泪水，却没有流下来。
小三，永别了。
有一天你会忘记我，投身于新的爱情，放纵在她的世界；有一天你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有一天你会忙碌在纷繁的人群中，忘记年轻时的梦想；有一天你会和我擦肩而过，但却辨认不出彼此；有一天你会偶然想到我的名字，却记不得我的模样；有一天你会终老于病房，到死都不再想起我。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五、平安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