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隐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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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宝玉昏迷不醒，危在旦夕，贾府内搅成一团乱麻一般，另一头紫鹃却优哉游哉的坐在自家炕上，逗弄着胖乎乎的宝贝弟弟虎子。
杜婆子在府里领的并不是什么正经差事，不过是管洒扫一处僻静的庭院而已，那处院落是原来府里一位贵人住过的，后来那贵人没了，她住的院子便被锁了起来，恍惚那位贵人是犯了什么忌讳才病死的，所以贾府从来没有人提起过那块地方，杜婆子也不用日日都去。今天正好不用她当值，就在家做些针线活，紫鹃回家时，杜婆子正埋头绣一条红鲤鱼卷尾的肚兜。
杜婆子见了紫鹃，忙放下活计，叫二丫倒茶给她喝，又问她这时候回来是不是有要紧事。
紫鹃说了来意，杜婆子懊恼道：“可是不巧，前日你两个表哥回来看过，在家等了一天，也没见你回来，他们离家半个多月了，也惦记着家里，我就叫他们先回家去了。”
原来王安、王平兄弟俩赶在约定期限前回到京城，径直来姑母家找紫鹃商量。两兄弟俩都是憨直的性子，也不会变通，以为紫鹃说定半个月就是半个月，傻傻在她家等了一整天，后来见天黑了，怕关了城门回不了家，这才匆匆走了，兄弟俩又都惦记着家里的农活，也没来得及和杜婆子再约定一个日子进城。
紫鹃道：“是我忘了准日子了，下次表哥们再来，妈叫人往里递个信就是了。”
杜婆子皱眉道：“你还在府里领着差事呢，哪能随便就出来的？叫主子们知道了，只会说你轻浮，林姑娘脸面上也不好看。”
紫鹃笑道：“我知道分寸，还不至于如此。”
杜婆子神色一缓，道：“眼下还早呢，你在家等着，我去趟你舅舅家，把两个愣小子叫来见你。”
紫鹃道：“妈在家歇着罢，府里有人出城采买蔬果，让他们带句话也便宜。”
杜婆子手脚利落，已经进了里间开始收拾包袱：“出趟城也没几脚路，我正有事找你舅妈说呢！”
紫鹃见此，也没再拦着杜婆子，现在她还是要低调些为好，贾府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成日都盯在黛玉身上，不能让人发现黛玉私底下还有田亩庄子。
杜婆子收拾出一个包裹，抬脚就出了们，紫鹃无事可做，便领着弟妹坐在炕上玩闹。
虎子是家中独子，杜婆子和杜老二平常都极娇惯他，好在虎子是个乖巧听话的性子，没养出跋扈骄纵的脾性来。二女儿二丫又懂事，知道帮衬着家里，平时杜婆子不在家，她小小一个姑娘家，收拾家务，上灶做饭，还把虎子照料得妥妥当当的，让杜老二和杜婆子在府里干活时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虎子年纪小，最爱撒娇，见了姐姐回来便抱着她不肯松手。二丫跑进里屋，换了件颜色鲜亮的布衣裳，也陪坐在一边和紫鹃闲话。
紫鹃看着自家幼小懂事的弟妹，心里感慨不已，再过几年，等二丫、虎子都长大了，难道也要跟她一般，进府里去伺候主子，任由主子打骂么？虽说贾府没有虐待下人的例子，可是主子发起火来，打死一两个下人，下人也是敢怒不敢言的。真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偌大的贾府讨生活，不说杜婆子舍不舍得，就是她这个便宜姐姐，也是不忍心的。
可是这个年代的下人，都是宁做大家府第的仆佣，也不愿做寻常人家的市井百姓。就拿贾府来说，像二等下人赖嬷嬷这样的，能住大宅院，呼奴使婢，锦衣玉食，如官家老祖宗一样；王夫人、凤姐等的陪房下人，也都娶了好几个妾，在家也是大老爷一般作威作福，京中一般小富人家都及不上。更何况如今贾府出了位得宠的皇妃，正是所谓的皇亲国戚，贾府下人个个都觉脸上有光，杜老二和杜婆子也都是忠心耿耿的奴才，想必不会对贾家生二心。
如果紫鹃说想要一家脱离奴籍，不知他们会怎么反应？
紫鹃愣愣的出神，虎子扑腾着两只小胖腿，赖在她怀里不肯起来。二丫忍了半天，起身道：“虎子快起来吧，大姐好容易休假一天，你也不让大姐松快松快。”
虎子嘟嚷着不肯撒手，二丫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伸手把虎子接过去放在一边炕上，抓了把花生堆在他面前，“来，二姐剥花生给你吃。”
虎子嘟起嘴，勉勉强强应了二丫的话，二丫见他果然不再往紫鹃身上爬，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小小的脸蛋上俱是笑意。
二丫又叫紫鹃吃花生，紫鹃不吃，姊妹两个正说话，忽听“哐当哐当”几声，把紫鹃、二丫两个唬了一跳，却是有人在外面大力拍打院门。
紫鹃抱着虎子到了屋外，隔着院门道：“哪位？”
外面的人听见紫鹃的声音，低声道：“紫鹃妹子？”
紫鹃一愣，二丫扯了扯她的衣角，道：“这是大哥哥的声音。”说着便去开门。
紫鹃揣度着二丫刚刚说的话，大哥哥想必就是杜老二平日常常挂在嘴边的杜卫无疑了。
果然院门一开，一个身穿短打小厮装扮的少年走了进来，见了紫鹃，脸上一松，抹了把额上的汗珠，道：“府里宝二爷突然发病，里面不知乱成什么样了，你们林姑娘也不知怎么样了，你快回去罢！”
宝玉发病了？！
紫鹃唬了一跳，宝玉虽说金尊玉贵的，还常常发些痴病，其实身子骨倒是挺旺健的，不过是因为老太太、王夫人平日太过疼爱他，丫头下人们也爱小题大做，着了凉咳嗽几声也要大动干戈请宫里的太医亲自来为宝玉诊脉，宝玉又常以身子不舒服为理由推搪功课，这才得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名声。
眼下天气和暖，又不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宝玉怎么就忽然发起病来了？难道探春得了她的提醒，还是没发现赵姨娘私底下的动作？宝玉既中了赵姨娘的招数，那凤姐怎么样了？
府里若乱起来的话，黛玉那里不知会怎样，偏偏她又不在，紫鹃心里焦急不已，知道今天是见不着两位表兄了，只得对二丫道：“我回去了，妈回来的话，你就说我的话，留大表哥他们在家住几天，等我得空再出来找他们说话。”
二丫应了，紫鹃也顾不上其他，跟着杜卫便往贾府走来。
紫鹃是大丫头，照理应该远远避着少爷公子们的小厮随从，但杜卫和她是亲堂兄妹，两人也不必忌讳，忙忙乱乱进了贾府，果然见二门上吵吵嚷嚷挤了一堆人，都是赶着宝玉病危要进来看视，好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露脸的体面下人。
紫鹃知道宝玉这回有惊无险，因此也不着急，只对杜卫道：“卫大哥怎么知道我今天在家？”
杜卫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方才在二门上看见林姑娘身边的丫头急慌慌的往外走，只是里头太乱，她出不来，我多嘴问了一句，她见我是你兄弟，就托我给你带句话，叫你赶紧回府。”
林黛玉是客居贾府的，二门上都是王夫人的人，自然不会有人给黛玉身边人行方便，丫头婆子都忙着去怡红院讨好贾母了，外头爷们身边年过十五的杂役小厮们又不能进园子，好在那丫头碰到在二门上转悠的杜卫，不然紫鹃也不会知道大观园里闹腾起来了。
紫鹃向杜卫道了谢，便要进园子里去，杜卫踌躇了半天，悄悄对紫鹃道：“我是跟着芹大爷进来的，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和妹子说。”
紫鹃笑道：“我俩是兄妹，卫大哥有什么不好说的？”
杜卫环视左右，悄声道：“今天芹大爷跟着宁府的蓉大爷、蔷大爷在一处，后来那府里二夫人的外甥薛大爷也凑到一起，说起咱们府里的几位姑娘。。。。。。”
紫鹃听到此处，眉峰高高蹙起，哪有大家少爷当着亲戚谈论自家未出阁的姑娘的？那贾蓉、贾蔷果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杜卫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道：“还提起了，提起了，林姑娘！”
紫鹃只觉悚然一惊，薛蟠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好心提起林黛玉？难道他竟然色胆包天，对黛玉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杜卫见紫鹃脸色都变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是他多嘴说了自家爷们私密的谈话，只叮嘱道：“我听人说那薛大爷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姑娘可得仔细着些。”言罢便匆匆去了。
紫鹃谢过杜卫，掩下满心对薛蟠的厌恶，抄近路先回了潇湘馆。
此时黛玉已经回来了，才刚叫丫头卸下头上装束发髻，躺在炕上小憩。王嬷嬷、雪雁两人守在纱橱外，两个小丫头站在月洞窗前，外间却连一个守门的婆子丫鬟都无。
紫鹃怒道：“我才离了半天，规矩就全没了？姑娘在里边，外头怎么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两个小丫头见紫鹃回来，潇湘馆里总算有了主心骨，都松了一口气，拥上来围着她道：“姐姐可回来了！”
紫鹃指着院门口道：“这是怎么回事？院子里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小丫头绿竹呸了一声，讥笑道：“如今金凤凰病了，她们自然是巴巴的献殷勤洒眼泪去了，好叫主子们瞧瞧她们的忠心！”
紫鹃面色一冷，虽说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可是宝玉一病，潇湘馆的丫头婆子竟都走了大半，看来黛玉在贾府果然没有可靠之人。
小丫头春纤见紫鹃不说话，接着道：“今天二爷忽然发急病，姑娘陪着老太太过去，后来不知怎的受了惊，急忙忙就回来了，还让我们务必托人叫姐姐赶快回来，我到了二门，那些人偏偏不让我出去，我心里着急，还好碰见了姐姐娘家的哥哥，让他帮忙跑了次腿。”
原来通知杜卫的丫头是春纤，只是黛玉又怎么会在怡红院受惊？难道是因为撞见了薛蟠？
紫鹃叫春纤、绿竹两人继续在外头守着，自己悄悄推开门进了屋，也没惊扰黛玉，只叫了雪雁来，探听今天府中的情况。
雪雁连声啧啧道：“姐姐你是没瞧见，二爷连手脚都冰凉了，大家都说二爷不行了，老爷连棺材都叫预备下了。我混在人堆里看了一眼，可是了不得，二奶奶她们掰开二爷的嘴，想给他喂些参汤，都给吐出来了，太医说是连药都喝不下的话，只能先预备着后事了。”
紫鹃知道那一僧一道来过之后宝玉就能化险为夷，因此也不在意他的病情，只追问道：“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她们怎么说？”
雪雁道：“老太太她们哭的什么似的，刚刚老太太都厥过去了，太医来瞧过，大老爷和二老爷跪着劝了半天，才勉强喝了碗药，这会儿还和二太太一道，守着二爷哭呢！”
紫鹃知道贾母现在没有心思关注黛玉，只问道：“姑娘怎么会受惊？”
雪雁叹了口气，嘟着嘴巴道：“二爷一病，外头老爷大爷们都进来看视，太太和琏二奶奶又没回来，没人管束，满院子的姑娘奶奶们，都没来得及避讳，姑娘和宝姑娘待在一起，那薛家大爷也不顾礼数，直直地就往里闯，还盯着姑娘看，姑娘不高兴，当即就回来了。”
紫鹃沉吟道：“姑娘没被其他人冲撞着罢？”
雪雁摇了摇头，答道：“我扶着姑娘从沁芳桥那边回来的，路上没碰着别人。”
按理来说，以黛玉现在的年纪，就算被外男偶尔撞见了一次，也不算什么，毕竟当时怡红院里乱成一团，不止黛玉，迎春、探春、惜春也都回避不及，就算有丫头婆子护着，也有人瞧见了她们的容貌。
况且女眷被外客冲撞，失礼的应该是外客。
只是薛蟠那起子混账人，怎么会承认是他自己失礼？而且依薛蟠那呆霸王的性子，他若真对黛玉起了心思，胡搅蛮缠起来，只怕薛姨妈、宝钗两人也不会阻拦，王夫人只会乐见其成，更有薛宝钗心思缜密，她若有意帮哥哥，虽不能成真，但谁知她们又会生出什么谣言来中伤黛玉？
不过是看了一眼罢了，薛家肯定闹不出大阵仗来，黛玉也绝不至于真就下嫁薛蟠，只是薛蟠若将此事挂在嘴边，别人讥笑薛蟠不懂礼数的同时，对黛玉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
紫鹃咬牙恨恨道：倘若薛蟠真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黛玉的主意，那这贾家就真的不能再待了！
只是先不说薛蟠如何，眼下众人都在怡红院陪着贾母、王夫人，黛玉却一个人独自回了潇湘馆，日后说起来，别人不会理论贾家让外客冲撞了内眷，只会说黛玉不知孝顺老人。
紫鹃转身从黄花梨大炕柜子里拿出一方黑漆金边的小匣子来，交到雪雁手中，嘱咐道：“这里头装着一块寒玉，是姑娘从江南带过来的，你拿去交到鸳鸯手里，就说咱们姑娘本想伺候老太太，不巧自己身子弱，才站了半天就头晕得厉害，现下宝二爷又不好，咱们姑娘是客，也不好再待在那里给府里添乱，这块寒玉是姑娘孝敬老太太的，让老太太佩戴在身上，有安神静心的功效。”
雪雁接了，紫鹃又道：“你打发春纤在怡红院守着，时时探问老太太和宝玉的情况，回来说与我知道。”
雪雁奇道：“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盯着宝二爷呢，若有事，婆子自会过来报信的。”
紫鹃笑道：“报信自然有腿快的婆子，可是咱们又不是真要报信，春纤是咱们屋子里的人，她在那里，就是姑娘在那里，别人就没机会说嘴。”
雪雁点了点头，和春纤一起去了，这头黛玉也醒了过来，紫鹃忙进来伺候。
黛玉道：“宝玉怎么样了？”
紫鹃回道：“太医看过了，眼下还没什么起色。”
黛玉蹙眉不语。
紫鹃端了热水来，伺候黛玉洗漱，又帮她换了件颜色不打眼的衣裳，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梳成辫子，嘴里劝道：“宝二爷这病来得急，看着凶狠，其实不过是吓人罢了，他是有福分的人，府里又不缺医少药的，定然能化险为夷。”
黛玉叹道：“老太太也不知哭成什么样了，我左右不是什么正经姐妹，也不好就凑到跟前去。”
紫鹃道：“二姑娘、三姑娘都守着呢，又有大奶奶、二奶奶她们在，姑娘是表亲，时不时地问候老太太、宝二爷，也算是尽了心意。”
黛玉默然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隐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