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祸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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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黛玉饭后看了两篇志趣，又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总觉有些闷闷不舒，便信步走出来看庭前几丛挺拔笔直的翠竹。紫鹃怕她走远，忙跟了来，主仆两个不觉走出了院门，来到沁芳亭桥上。只见流水清澈见底，溪中小鱼游来游去，黛玉颇觉有趣，不觉坐在栏杆踏板上看入了神。
却见那头忽然一大群人走来，乌鸦鸦直往怡红院去了，其中隐约传来凤姐大声说笑逗乐的声音。黛玉便知道定是众人簇拥着贾母看宝玉去了，心中觉得无趣，也不愿去凑那份热闹，掉转头便往回走。
却不是回了潇湘馆，而是拐了个大弯进了园子。
因众人都到怡红院贾母面前凑趣讨好去了，园中清寂，四顾无人，惟见花光鸟语，落英缤纷。黛玉和紫鹃一行笑，一行看，冷不防当头一人撞将上来，只把黛玉吓得一个趔趄，惊呼一声倒在紫鹃身上。
紫鹃吓了一跳，忙扶着黛玉起来，对面那人忙陪笑道：“哎呦，竟是冲撞了林姑娘了，我给姑娘赔个不是。”
黛玉抬头去看，见是赵姨娘，虽有些不大瞧得上她，但终究是探春的母亲，因而笑着敷衍道：“不碍事的，姨娘这是哪里去？”
赵姨娘见她相问，低头支吾道：“我去找三姑娘。”
黛玉见她明明不是从秋爽斋方向来的，知道她必有所隐瞒，心里疑惑，但也不欲深究。紫鹃扶着黛玉让出路来，道：“想是这会儿都在怡红院里陪老太太呢，一会儿那头就得出来，姨娘先等等，不必去别的地方混碰了。”
赵姨娘也不道谢，点了点头便急忙忙走了。
黛玉也不理论，只管看自己的。紫鹃却把眉头一皱，想起宝玉烫了脸之后，他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府来看过一回，还说动贾母出了一大笔香油钱，供奉菩萨，为宝玉消灾。之后马道婆又到各房去问安闲话，同赵姨娘商议着想在暗里算计凤姐、宝玉二人，看赵姨娘方才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难不成这就要动手了？
紫鹃有心提点凤姐、宝玉二人几句，也可免去一场祸患。可是若这事真闹出来了，头一个三姑娘探春的脸面就不好看，且不说贾母、王夫人等会不会迁怒于她，单单只她的亲生母亲意欲暗中谋害宝玉这一点，叫她日后如何在贾府立足？
再加上一个有仇必报的王熙凤，凤姐是个烈性子，若让她知道马道婆和赵姨娘的谋划，赵姨娘只怕就活不长了，连贾环也未必躲得过凤姐的谋算。
而且紫鹃又要怎么跟贾母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马道婆和赵姨娘暗中勾搭之事的呢？
紫鹃犹豫着要不要悄悄提醒探春，由她这个做女儿的去阻止赵姨娘，也许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如紫鹃将这事透露给另一个人知道的话，那么最后绝对瞒不了贾母，就说宁府贾珍和秦可卿公媳之间的腌臜事，何等机密，众人嘴上不说，暗地里哪有不骂的？赵姨娘意欲谋害宝玉之事，唯有探春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势必不会泄露给任何人知道，否则王夫人恐怕真的会厌弃她的。
紫鹃记得，那马道婆后来因为巫蛊之术事发，被衙门押解了去，问了死罪，官差还从她的道观里搜出许多纸人、煞香来。贾母、王夫人等也知道了凤姐和宝玉撞邪的缘由，虽说没有罪证，但是凤姐早认定了赵姨娘就是害她的疑凶，王夫人嘴上说是让赵姨娘自作自受，心里焉有不恨之理？若无王夫人干预，探春最后又怎会决意远嫁茜香国和亲？
紫鹃打定了主意，当晚就趁着黛玉在灯下看书时，半吐半露，将赵姨娘和马道婆过从甚密一事说与她听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黛玉的贴身丫鬟，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黛玉的意思，她要插手贾府的事，自然要先跟黛玉商量好才行。
黛玉虽是闺阁儿女，天真烂漫，没甚心机，但毕竟也是深宅大院里养大的，后府内眷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秘闻，也知道不少，听紫鹃说起马道婆，当下便蹙眉道：“那马道婆不是什么干净人，赵姨娘又糊涂了，竟同这些人结交，若真的闹出什么来，只怕三妹妹和她的母女情分便尽了。”
探春本来就因为庶出的身份格外敏感，人前人后都将王夫人和宝玉挂在嘴边，不肯认赵姨娘、贾环母子，赵姨娘心中愤愤不平，每每借机生事，让探春觉得十分难堪，母女关系愈发生疏了。
赵姨娘若再生事，难保探春不会同生母彻底划清界线。
黛玉羡探春父母俱全，也常常唏嘘她出身尴尬。
紫鹃道：“我也不过是瞎琢磨，也许赵姨娘只是同马道婆说得来罢了。”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些事，那些常在内眷走动的道姑、尼僧，最不能信，若她只是哄骗赵姨娘，谋她的银子倒也罢了，这事你悄悄地透给三妹妹身边的丫头知道，别叫旁人瞧见了。”
紫鹃笑道：“姑娘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翌日，黛玉梳洗毕，吃过雪雁亲自去厨房端来的一盅冰糖雪花燕窝粥，就来贾母房中请安。
恰逢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也都到了，众姊妹一边同贾母玩笑，一边说些近日的趣事，丫鬟们随伺左右。
不一会儿，宝玉也兴冲冲走了过来，挤在姊妹们中间调笑玩闹。
贾母虽见宝玉脸上的伤疤好了大半，仍然十分心疼，搂着他不住地摩挲，一迭声问他“还疼不疼？”“有想吃的只管告诉你风姐姐，让她淘换去。”
又将袭人、麝月等叫到跟前，狠狠斥责了一番，袭人恭恭敬敬地听着贾母教导，贾母这才回转了颜色，嘱咐她们日后定要精心伺候主子，不可再疏忽了。
一时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也来贾母房中问候，宝钗跟众姐妹问了好，摇着一把绣着美人扑蝶的纨扇在探春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仔细端详了黛玉两眼，笑向众人道：“林妹妹瞧着气色愈发好了，往年这个时节，只怕还镇日闷在屋子里翻书呢！”
黛玉见众人都朝自己看了过来，也不好说别的，只淡淡笑道：“这都亏了老太太，说前些时天气冷，叫人每天在灶上煨一盅燕窝粥，叫我每天早上吃着，也挡挡寒气，先前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吃惯了，倒觉得比吃那些丸药还要管用些。”
贾母听了，喜道：“这才好呢！你身子弱，是要小心调养着，那燕窝粥既好，以后便弄成定例，叫他们每日送到你房里去，免得你身边的丫头还要日日去厨房同他们磨牙。”
黛玉忙道：“不过是熬一碗子汤水罢了，雪雁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好让厨房的人特特为我费事。”
厨房的柳嫂子精明干练，待黛玉房里的丫头也算客气。雪雁每天去厨房取燕窝粥，也不必费多少功夫。只是黛玉毕竟不是贾府的正经主子，雪雁说话没什么底气，厨房的人也总先紧着其他房里的热水、吃食等物，才空出灶来，为黛玉熬粥。
即便如此，还总有人背后出言讥讽，有几个嘴碎的婆子，嫌黛玉多事，常背人说：“真真是那多愁多病的病妃子似的，今天要吃人参，明天要吃鹿茸，如今又兴起吃燕窝来了，每天当菩萨似的供着，也没见养出个好人样来！”
本来下人们已多有怨言讥刺之语了，如今贾母又要厨房每日熬好燕窝粥亲自送到潇湘馆去，那些婆子岂会乐意？
贾母见黛玉推辞，笑道：“哪有那么费事，一碗子燕窝粥而已，就能叫她们忙得脚朝天了？我这里也每天吃着药膳呢，叫厨房的人一起做了，送到我房里来，你再叫丫头来我这里取就是了。”
黛玉知道不好拂贾母的意，只得应了。
凤姐笑向众人道：“老祖宗果然偏心，只知道心疼宝兄弟、林妹妹，色色都想得周到，连一碗粥都顾到了，只不肯顾惜我们这些可怜人。”说着，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搂着宝玉笑道：“你若孝顺，我待你自然也是好的。”
凤姐忙道：“哪里敢不孝顺老太太！不说老爷、太太们每日里想着老祖宗，就是您那不成器的大孙子，也常跟我说，让我哄着老太太，叫老太太笑口常开，长命百岁才好呢！”
探春在一旁道：“听厨房说今天早上有一道蜜汁烤鹅脯，是太太特为老太太换换口味才叫厨房做的，二嫂子想必是先偷吃了，不然嘴怎么这么甜呢！”
众人大笑不已，一时丫头们摆上饭，贾母见席中果然有一道烧得酥脆喷香的鹅脯，叫鸳鸯夹了筷子在碗里，又笑向王夫人道：“日后你们也别往这里送菜了，厨房什么好东西没有？白白费这许多功夫。”
王夫人连忙道：“这也是老爷对老太太的孝心。”
贾母方才点头不语。
吃过饭，丫头们捧了茶盅与众人漱口，又喝了茶，姐妹们到房中陪贾母玩笑。
邢夫人、王夫人这才坐下吃饭，凤姐、李纨站在一旁伺候，王夫人道：“有丫头们在呢，你们也坐下吃吧。”
凤姐、李纨忙称不敢，待邢夫人、王夫人放下筷后，方叫丫头搬了两把椅子来，两人对坐着胡乱吃了几口，也就罢了。
贾母和姑娘们说了会子闲话，便觉有些眼皮发沉，鸳鸯忙叫人拿了白地蟹壳青绣缠枝花卉的靠枕来，垫在炕上让贾母歪着。黛玉等见贾母睡意迷蒙，也都悄悄压低了声音，姐妹几个悄悄出了上房，往园子里走去。
宝玉忙跟了黛玉，要同她一起回潇湘馆，黛玉却道要和迎春一起对弈几局，宝玉只得和宝钗一起去王夫人屋子里说话，探春这几日因宝玉被贾环烫伤的事伤了神，夜里总睡不安稳，说要回房午觉，惜春早早便和黛玉、迎春一起往迎春住的紫菱洲去了。
黛玉想起紫鹃昨晚说过的话，看了探春一眼，向紫鹃道：“我有雪雁跟着呢，你先回房去，把我昨晚画的那幅山水图收起来。”
紫鹃会意，忙转身跟着探春一行往园子走来，又趁着众人不察，朝侍书使了个眼色。
侍书找了个由头，和紫鹃二人走在后面，远远跟着探春主仆几个，侍书道：“你偷偷摸摸的是什么意思呢？可是林姑娘有事找我们姑娘？”
紫鹃笑道：“我们姑娘若有事找三姑娘，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的？”
侍书笑道：“我正是这话，林姑娘和我们姑娘也不必如此见外。”
紫鹃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前几日听见宝玉的干娘马道婆同小吉祥讨要什么香油钱，我原本不愿多事，只是那马道婆嘴甜心狠，最爱诓骗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好多谋些银钱，那位日子也紧巴巴的，要是被马道婆全哄了去，不几日又要找你们三姑娘哭穷了，你们姑娘脸面上也不好看。”
小吉祥是赵姨娘身边的小丫头，紫鹃说的那位，自然就是赵姨娘无疑了，侍书知道探春素来最厌恶赵姨娘行事，听了紫鹃的话，沉吟道：“多谢你提醒，我竟不知马道婆同她搅合起来了，我们这位姨娘，人也忒糊涂了些！”说罢长叹了口气。
紫鹃笑着推了侍书一把，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事还少见？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句罢了，也值得你这样长吁短叹的？”
侍书笑道：“让你见笑了，说句逾矩的话，我们姑娘的人品，阖府里哪个不夸呢？偏偏要被那位带累得脸面无光，我们做奴才的瞧着都心疼。”
两人唏嘘了一阵，前头探春一行已到了假山前，侍书忙辞了紫鹃，加紧脚步跟了过去，紫鹃便独自一人回了潇湘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祸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