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葵歌》商则

5、三里踏歌

　　璋笙也顾不得想什么，慌忙走到一堆草药前翻找。
　　听人说看似偶然的事皆是注定，现在想来也不是文人乱诹。她亲舅舅曾在老家乡开过医观，而她跟着舅舅耳濡目染，自然亦受益几分。现下同澈为救自己受了伤，要她来还债。老天爷在这种时候从不说自己有眼疾。
　　翻腾几下璋笙便找出了她最中意的一味草药--仙鹤草。喜出望外之际璋笙情不自禁地蹦跶几下，片刻前的不安也不知消弭到哪儿去。
　　仙鹤草止血有立竿见影之效，不过极罕见。她将草药放在小石臼中舂捣，观察同澈的病情，伤口在肩上，他大抵是痛昏过去。
　　研碎后急忙拿着石臼跑到同澈面前缓缓坐下。她伸手想去解开同澈的衣服，却终是停在半空，篝火把凝滞住的手影照在了石壁上，幢幢晃动，正如她的内心跌宕起伏。
　　璋笙思忖须臾，毫不犹豫地往他脑门上打了一巴掌。
　　却见同澈毫无反应，不由心虚三两，不过很快，璋笙的目光又坚定起来：“你的伤口在肩上，虽然我不适合，但这山洞除了我也没其他人！失礼失礼。”
　　璋笙一边说着失礼，一边利索地扒开同澈的衣裳，血肉斑驳的伤口尽收在她慌张的眸子里，寒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刹那弥漫开来，直直冲进鼻子里去。
　　璋笙内疚不已，却也无心停下唏嘘，上药包扎穿衣一气呵成后，她才如释负重地吐了一口气。
　　“千万别提以身相许。”璋笙撇了撇嘴，磨磨唧唧坐在篝火的另一边，并不敢睡去，天气寒凉，伤口易引起高烧。
　　现下她打量一番山洞。各壁长着畸形石头，参差不齐，篝火映照。夜色已深，洞外星明月朗，眼光遥遥，尽头一片安宁静好。不若阶柳庭花清新娇美，不若富贵温柔胜景繁华，风景澹澹诚不若那厢美景令人流连，却独起一番难忘。
　　璋笙今日几经变故，困意全无。只安静坐着照看同澈。不知过去多久，山洞外依旧没有天明的迹象，星月暗昧，越发变得模糊，如墨水一般布满漆黑没有任何罅隙。风声穿越棵棵古树层层枯叶，发出死寂幽怨的呻吟。
　　那呻吟声越来越大，伊伊喏喏，像九曲江的水，柔软绵长。那声音像是越来越近，竟像是哭声。
　　这座山，有点奇怪呢。
　　怎么会，有女人诘厉的哭声？
　　璋笙听得浑身发怵，头皮发麻，连滚带爬坐到同澈旁边，却不敢再想。然声音并未停止，反而愈加凌厉幽怨，璋笙只觉得背后发虚，手无足措。
　　“害怕了？”
　　她惊讶地回头，却看见同澈已经醒过来，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
　　“同澈！你醒啦！”
　　同澈万万没想到璋笙会是这个反应，一时语塞，低头看见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同澈看了一眼璋笙，真是为难她了，说出的话却是云淡风轻：“看不出你这家伙还有可用的地方。”
　　璋笙也顾不上再斥责，只小心地问：“同澈，你你你，你听见没......”
　　同澈竖起耳朵，只听见哭声阵阵，幽怨哀长。心下已经明白过来，“哭声？”
　　璋笙小鸡啄米般死命地点头。
　　同澈哭笑不得，他自然是听见了--那是他的师傅在来的路上，在......唱歌。
　　他的师傅季陵耳，心情好时便踏歌而行，歌声似哭声幽怨缠绵，闻之丧胆，响彻三里，因此人称季三里。
　　然而同澈并不打算这么快告诉她，只双眼目视前方，并不言语。
　　璋笙看同澈不说话，回头看他，只见那厢眉目像是被勾了魂般空洞无神。
　　璋笙吓得心惊肉跳，他一定是被附身了。想着声音里已带着哭腔：“同澈......”
　　那厢却莞尔，装作不知情：“哟，吓着了？不好意思。”
　　璋笙反应过来他是故意打趣自己，不由咬牙切齿：“什么人啊这是。天下第一怪人。”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我师傅。”话音刚落，同澈像发觉什么，忙敛衣肃容，抬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师傅来了。”
　　璋笙以为同澈仍在逗他，见鬼一样哈哈一声，一溜儿烟跑到同澈面前：“徒儿快起来吧！”
　　同澈嘴角抽搐几下，这个，蠢家伙......
　　璋笙正纳闷同澈为何还不反应，却听见背后一略带笑意的声音。“说了多少遍不必行礼，你受伤了？要不要为师帮你干掉！”
　　璋笙懵懵地回过神，腿一软差点也跪下来。眼前的人长袍黑白，鹤纹银线，玉冠束起黑发，眉眼皆是一派阳刚，神色却是玩世不恭的无谓，俨然一派修道之人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同澈的师傅季陵耳......还以为是仙风道骨的老头，竟是个小哥。
　　同澈闻言起身，正颜道：“徒弟已将其毙命。”
　　季陵耳点点头，随口道：“甚好，为师让鸥鹭给你做顿好的。不过以后不必死命抵，吓他两下自己跑就行。”说罢望向璋笙：“这是玉珏家的女儿？可人的紧。”
　　同澈扯了扯璋笙的衣裳，璋笙回神紧张道：“是......”
　　季陵耳掸了掸衣裳，漫不经心：“你母亲和我青梅竹马，我把她当妹妹看待。她托我照顾你三年，我便也不推辞，收你做徒儿，你意下如何？同澈就是我首席大弟子，你看他，不错吧！”
　　同澈璋笙闻言皆是一惊，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璋笙万万没想到季三里竟如此草率愿意收她这个手脚不麻利的小女孩做弟子，一时反应不过来。静了静心神，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没个身份确实不好跟在季三里身边。如此拜他为师，还可学门功夫保护自己和母亲，想起她也曾很羡慕会武功的侠客，仗剑天涯飒爽英姿。于是定了定心神：“我愿意。”
　　她察觉到同澈投来的目光。朝着他笑了笑。
　　季陵耳猛的抬头：“真的啊？甚好。我最喜欢女娃娃了。”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拜师大典，你....”
　　季陵耳愣了愣：“忘了问你叫什么。”偏头看向同澈，同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璋笙心底打了个颤，这个师门怎么有点不靠谱......还是开口道：“同璋笙。璋取如圭如璋，笙是笙箫曲的笙。”
　　季陵耳又笑了起来，“小笙。”璋笙内心感慨，师傅长了一副道长的脸，偏偏这般随性。反倒是同澈，为人疏离傲慢，还真一副首席大弟子的风范，璋笙不由有些佩服。
　　“贫道召示，我终南派门厅万千，自此你为第一代二弟子，快拜见你你师兄。”
　　璋笙惊道：“我是二弟子？”
　　季陵耳不明她的反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璋笙还未从震惊中缓出来：“那师傅说门厅万千。”
　　季陵耳一拍腿：“让同澈跟你说。”
　　同澈抬头，默默道：“师傅住处有一个牌匾，他自己刻的，叫万千......”
　　璋笙：“......”
　　合着一派就俩人，一个首席大弟子，一个二弟子。璋笙哭笑不得，转向同澈，整了整神色，却仍忍不住抱拳笑道：“那以后请多指教了，大师兄。”
　　同澈嘴角动了动：“客气，二师弟。”顿了顿；“二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