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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生若只如初见 ...


  •   寒冬腊月,青冥天白。生意人家都攒着银子在家中等着过年渡春,买家也碍着天寒,不愿再出。京阳城街市上的喧嚣声将近消弭。暾日也十分应景,仅闲闲地坠在那,映着空虚白幕,放着不痛不痒的光,散着不温不凉的热。
      腰洲一桥连京阳南北,桥南阶柳庭花,桥北章台色艳,桥上楚天千里,桥下清江平广奔响。
      远山陡峭,可见高台峙立孤绝,一片可怜无数山的愤慨之情倒生出辽远的意境。本已是尽善尽美,可逢鬼才造桥,说道:“白璧无瑕,大成若缺。不若我添上一笔,有悲欢阴晴,方是天地人和。”一笔竟惊艳全城,江上长桥与罕有人迹的千山本来天壤的意境,建成后竟别有人面桃花的意趣。
      而经年桥边生出柳树数棵,更有温柔旖旎。诗人文客抬头可借水怨山,低头可朝雨浥尘轻,佳句尽出。连桥的名字都甚诗酒大气,叫腰洲,取楚腰掌中轻和瀛洲仙山的典故命了名。
      至于为何叫腰洲不叫楚瀛,原因其实儿戏—取名之鬼才,叫楚舒。
      似是注定般的,在这个灵气四溢的腰州桥,璋笙和公子澈相遇了。这一段不为后世所知的故事,还需重头说起。

      璋笙虽敬慕已久,却是初临腰州,可此时的她,不是想象中漫步的庄重与敬畏,而是无心顾及美景,愤然奔走。
      璋笙撇了撇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的步伐没有停顿,脑中却不禁回想方才的事。
      清晨,白露微凉。她像往常一样向母亲请安,刚跪了一半,便听到母亲冰凉的声音。“今日的《女诫》读了没有?”
      璋笙抬眼觑了一眼,只见她娘脸上是从未见过的严厉。当机立断流利地跪了下来,低下了头。
      虽民间多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璋笙终归是润亲王的女儿,比起刺绣,自幼更多的是跟着先生读《史》《诗》之类,为的是明得失,自成华气。日子久了,便也不愿再读女四书。
      是以璋笙讪讪,并未作声。
      而她娘却并未有罢手的意思,冷冷道:“学不得大家儿女的规矩,也没生得寻常百姓家的质朴!”
      这话刻薄极了,且她娘的邪气儿来得甚没缘由,璋笙心中不服气,抬头便说道:“女儿读班昭《东征赋》,胜过《女诫》千百!”
      东征赋和女诫皆出自才女班昭之手,只是前者是班昭兴感百姓疾苦唏嘘而出,后者多着笔于女子礼教。
      璋笙说完就生悔了,果然瞧见她娘瞪圆了双眼,眉眼里都是遮掩不住的愤怒:“你倒会卖弄!可知这六合八荒之中,但凡生者,皆有意义!让你看自是有其可取之处!”
      璋笙憋了会儿,心想母亲身子骨并不好,不应与她争辩,却仍是一个没忍住,话说得流利:“它生得再有意义,女儿读却读不出,于我便是无义!”
      母亲显然怔了怔,旋即用力打了璋笙一巴掌,“啪”得一声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洪亮,璋笙没来及反应竟被打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房中一时压抑,璋笙难以相信地低着头,疼得眼泪直掉。
      俄顷,母亲的声音仍有些颤抖:“把那件暗青的窄袖罗衫拿来。”她听出红掌姐姐小心应着:“是。”
      脚步声逐渐清晰,母亲突然用力拽起璋笙,璋笙象征性地推搡两下,便任她娘硬生生地扯下那件攥银丝碧竹小袄,扔在地上。“给小姐换上。”
      “是。”红掌跪在地上,轻柔地给璋笙套上粗布旧裳,璋笙抬眼,竟见红掌泪眼盈盈,尽是怜惜。
      冷风见缝即钻,璋笙打了个抖。
      “孽障,去南庙里上香请罪,不知我做了什么孽,生出你这祸害!”顿了顿:“佛家清净,你也别锦帛玉缕的走。褴褛未必落魄,镶金戴银也不是真的芳华,你且去。”
      璋笙哪里听过如此露骨难听的话,委屈不已,泪水在眼眶打转,耐不下一时气极,大声道:“不必麻烦红掌姐姐了!我自己走!”转身便向府门跑去,守门侍卫本是拦着,却被追着而来的母亲呵斥:“不必拦着她!让她走!再也不必回来!”
      侍卫犹豫间,手松了力道,璋笙一甩手就跑了出去。愤怒之余顺带想到自己的背影着实潇洒,勉强心舒一二。
      然而当时她并未预想到此刻在寥寥小贩面前,略显萧瑟的情境。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掂量是否真的没人跟出来,连忙趴到天桥梁上朝来的方向看了几眼。一定是自己跑的速度没掌握好。璋笙啧了几声。下次,下次。
      腰洲桥尽头一位少年抱臂倚树瞅着她,面上也明明白白地写着字:“不悦”。心想自己师傅今日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要他在这来接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本来想着接走完事儿,眼下却不知道这个鬼家伙东张西望地在做什么。
      而此时璋笙终于等到两个眼熟的人,却是心上一惊。正将上腰洲的两人,并非意料中的红掌姐姐,而是--姨娘的弟弟。
      璋笙急忙扭过头背对二人。
      不对。
      为什么是他们?
      她与姨娘一向相处不好,眼下的境况必然事出有因。
      电火石光间,她忽然意识到,清晨不过两句话便引得一向淑和的母亲面红耳赤,失态至此。这番荒诞的举止倒未必是惹事生非,而是母亲故生事端。
      或许,母亲只是找个由头让她离府!
      再回头,只见那两个人已疾步走来。
      璋笙感到额头上冷汗涔涔,她抬头观望,只见五步前有一位身着鸾鸟绣球裙的贵气妇人。璋笙心中做好打算,不如就此赌一把。
      缓缓地跟在那位妇女的身后,企图装成她的女儿。并且以手比圈,与妇人同步前行,眼朝前方,放慢步子并低声试探道:“夫人安好。”
      明明人间十二月,寒气严凉,她却只觉得热汗渍尽了衣裳。 
      妇女身子晃了晃,显然是吓了一跳。她缓过神,上下打量璋笙两眼,看是一个衣着平实神色奇怪的小女孩,不由露出嫌弃的眼神:“哪里的孩子。”
      璋笙本想若是此人态度和缓便如实相告,或许得她相助。眼下自是不能了。不由紧张起来,脚步声靠近,璋笙几乎想要跑起来,还是摁着手缓步前行。
      这路上有三个女孩子,她一身粗布,单看背影,未必能被认出,断不可自乱阵脚。
      少年一个失神回来,只见璋笙面色苍白,疾步走来,他饶有趣味地想看看她做什么,却看到到她的手势。
      以手比圆?
      所谓圆者,画地为牢。上古这个形状意为......
      围?!
      少年皱了皱眉头,上前走至她面前顿住,把自己的斗篷解开系在了璋笙身上,顺势往她的身后瞅了瞅,果然见到两个左顾右盼的大汉。
      璋笙感到斗篷的温暖,一时有些懵了,一手扯住少年的袖子,低声只会说:“救命,救我,救救我!有人追我!”
      少年看到女孩眼中的慌张,睫毛因恐惧而打颤,带着十二月的寒凉,像是落了白霜的芦苇。他怔了怔,嗯了一声。轻轻地松开了女孩握着他袖子的手,反手握住。
      手掌的温热唤醒失神的璋笙,她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少年却握得更紧。“想逃就跟我走。”
      只听少年大声道:“母亲,我带妹妹去老伯那看看,他新画的一副万马奔腾图极妙!”
      妇人木讷地顺着少年眼神向后看了一眼,却只有两个男人。
      木讷地转回头,这两个孩子跟谁说话呢。
      璋笙还未反应,只觉得自己身子被猛得向前拉走,原来是少年拉着自己已然开跑。璋笙震惊不已,脑中一团乱麻地思考的这个人可不可信。
      一团乱麻被解开后,她反应过来,事已至此,可不可信,都不得不信.......
      如此跑了片刻,少年向后望了望,确定两个人并没跟上来,便顿住了脚。四处观望后,指着一家客栈的牌子,目视璋笙,声音里是一腔的波澜不惊。“今日便在这住下?”
      璋笙闻言一惊,果,果然猥琐!
      刚出狼坑又入虎穴,她的命就这么不好....
      急忙寻思在这大叫得救甩开手的机率有多高。
      少年看着璋笙的眼神变化,知道她是误会了,心中又恼又无奈,连忙放开手:“失礼。”顿了顿:“天阴,有雨水将至,各自歇息片刻再商议。”声音仍是淡漠如平川,似是怕惊动了寒日的凉气,只是各自两字说的刻意突兀。
      璋笙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放宽了心。确实是自己太过小心,这样的客栈,处处都是人,料他也不敢如何。不由反思,怎么就忘了同国的淳朴民风。
      少年再好的性子也耐不住她反复无言,“你就睡路边吧,被抓走可千万别叫我救你。”说罢转身就走进客栈。
      璋笙连忙跟了上去,调整了表情,堆起一脸肉皮笑肉不笑,讨好地看着他:“哥哥你人真好!”
      少年却并未理他,只是对老板说:“两间房。”
      璋笙连忙举起手:“我要天字号!”
      少年瞥了她一眼,眼中升起噬人的火焰。天字号是顶尖的房号,要求还不少。他心里纳闷,这和刚才那个面无血色只会说救命的是一个人么。
      璋笙赶紧又堆起脸上的肉:“哈哈哈...我是说,我们就随便一住,有歇脚的地方就行,什么天字号地字号,老板你为人真是浅薄。哈哈哈......”
      少年看看老板要打人的脸,心中不由好笑,问了老板位置,便连忙拉着璋笙就上了高梯。“小二把饭送房里。”
      小二吆喝一声好嘞,声音绕着方正的木桌木椅而去,在卑之无甚高论的商贩间晃了晃,砸向棻慰洇润的椽柱,响彻了整个坐南朝北的客栈。
      慌张中璋笙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生命的气息。
      璋笙跟着少年走至房门前,只见少年指了指:“这间是你的。”
      璋笙点了点头:“喔。”
      少年走进旁边的一间,璋笙想了想,也跟着踱步进去。“哥哥,这次真的多谢。”
      少年为她倒了杯水,“坐。”过了会儿,淡淡道:“同澈,我的名字。”顿了顿:“我年岁并不比你大多少,叫我名字就好。”
      璋笙刚坐下,听他这样说,慌忙接过水:“谢谢。”热水氤氲迂回,染湿了她的睫毛。璋笙透过水汽看着眼前的人,不由愣住,只见他棕黑色锦袍绣着鹰纹英气不凡,黑瑾玉发簪静静地插在发冠上,璀璀玉光似眼波流转。明明年岁也不大,却是一身傲然辗转。
      璋笙心胸澎湃,原来京陵真的有那!么!好!看!的!人!
      定了定心神,正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却蓦然想起母亲教导,莫要将闺名外露。
      不由自嘲道:“同澈,我也姓同。”
      同澈本是明白这一规矩,却没曾想她这般回答,心中哭笑不得,道是真切一个鬼家伙。是以挑了挑眉,故作疑惑道:“哦?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同姑娘么?”
      璋笙抬头看向同澈,只见他的瞳子微微闪烁。其实他长相着实出众,正如戏子里最常听到的说法,细长的眼,薄薄的嘴唇里噙着笑意。明明是玩笑话,偏要说的这般冷淡。璋笙不由裹了裹斗篷。
      较之生性清冷,璋笙却觉得他是对人刻意的疏离。
      璋笙浅笑,心里想左右明日便是路人两个,名字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口中却不敢失礼:“你可以叫我,同道人。”顿了顿:“老衲和公子,着实有缘啊!”又仰天大笑几声,笑完发觉周边氛围有些沉闷,再看同澈眼中冰凉,只自顾自喝着茶,不由呵呵干笑两声,清了清嗓子。
      同澈看她久久不说话,一出口却是如此稚嫩,心中自是无奈。想想他为人疏离傲然,不一会儿功夫却被这鬼家伙气了不少次。
      同澈抬头见她瞧着自己,不由心生疑惑,却蓦地发觉自己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同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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