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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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哪有什么美人儿，只有阿月而已。”成千里语气风平浪静，“既然我还活着，她怎么会嫁别人。”
“你打算告诉她，你就是从小跟她订了婚的李青城？”
“她什么也不记得，无论我是成千里还是李青城，于她都是陌生人。”成千里笑着叹了口气，“连累你明年娶不到老婆，我心里过意不去。再加上方才，你没有当众说破我的身份，这两份情加起来，我定要好好报答你一番。”
袁琛垂下眼，指尖抚过玉扇上细密的雕花，突然问：“眉妩在翠玉谷？”
成千里点点头。
袁琛便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手中的扇子，仿佛扇子上突然开出一朵花来。
成千里悠然道：“放心，翠玉谷里安全的很，明天我就带你过去。”
袁琛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径自站了起来，向着山上走了几步，回头道：“竹楼附近的景色，恐怕以后没什么机会再看，不如趁着夜色正好，去四周走走。”
成千里与他，有近十年未见，只记得当年的苏坤和，虽然神色抑郁，但性子温和，极好相处，两人中虽然成千里年纪上几个月，倒是苏坤和更沉稳懂事。
可如今的袁琛，心思缜密，面冷心狠，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成千里跟在袁琛身后，慢慢勾起唇角——十年时光，江湖风雨，自己何尝不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夜色中竹林如墨，山路微有些湿滑。袁琛步法巧妙，登山的速度竟是不慢。
成千里跟着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赶上前去，问道：“你认得路？”
袁琛扫了他一眼，扇子遥遥一指：“前方似乎有个亭子。”
成千里盯着远处山峰上的亭子，心里估算了下距离，面不改色地道：“那不是亭子，那是棵很像亭子的松树……好了，你跟我来吧。”
此处离黄山主峰甚远，成千里也没有半夜带人爬山的爱好。竹楼前方山腰处有条小溪，尽头随着山石坠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寒潭。
瀑布水势不大，胜在山石林立，清幽别致。潭中水波荡漾，满天星斗倒映其中，一池细碎光影。
成千里指指潭边停着的一艘小小的木船：“陆子灵花了好大力气扛上来的，说对着瀑布最适合思考人生，你若有此需要，不妨试试。”
袁琛四处看看，似乎对眼前的景色还算满意，足尖一点，白衣飞起，人已经落在船上，木船在一池星光中晃了几晃，稳稳地停住了。
成千里摸摸下巴，决定等阿月身体好些，带她来此赏月，自己定要抱着她凌空上船，最好在空中旋转一周，好好展示一下轻功卓绝飘飘欲仙的风采。
木船窄小，站两个人未免有些挤。他索性挑了离湖面近些的大树，跳上去斜坐在枝头，随风晃动，倒也很有意思。
“林家丢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江湖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你竟然没有起疑心……”袁琛坐在船里，成千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语音低沉，“或者你根本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黟县？”
瀑布水声甚响，他并没有提高声音，但说的话仍旧清清楚楚传入成千里的耳朵。单凭这份功力，就已经足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成千里苦笑一声：“你当我是神仙吗？这几年接了几笔大买卖，我忙得很，如果不是齐叔叫我顺路带点徽墨回去，我才不会……”
袁琛听到这里，微微一震：“竟是齐叔让你来的？”
成千里这两天也觉出蹊跷——江南富庶，要买什么没有，何必让他特意兜个圈子来买徽墨。当时他只想着此地离陆子灵隐居的竹楼不远，正好能来讨些解毒药，欣然答应……
不用想，这老狐狸定然收到了风声，才会让他跑这一趟。
袁琛略一犹豫，淡淡道：“我与齐叔多年不见，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每日里喝茶下棋、赏花作画。春末去洛阳看牡丹，有名妓慕他书画双绝，自荐枕席；初冬扫雪烹茶，有故人送来几十年的女儿红，红泥煮酒。你说他身体好不好？”成千里咬着牙一字一句酸溜溜地道，“只怕再过几年，我看起来比他还要老……”
袁琛声音里露出一丝暖意：“齐叔自有真风雅。这次我既然出来，等处理了手上的琐事，不如跟你回去看看他。”
成千里笑道：“你乐意回去，他一定很高兴。当年你突然离开，齐叔找了很久，回来跟我说你心性单纯，但太过聪慧，又重感情，恐怕是受不了父亲死后蒙冤，去报仇了……”
“他说得不错。”袁琛淡淡道，“不能手刃仇人，我活着实在没什么趣味。”
他说的平淡，但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杀意，惊得栖息在潭边的水鸟惊叫一声，遗下几根尾羽，远远躲开去。
成千里等到飞鸟散尽，才悠然开口道：“我对报仇……倒不是特别看重。”
袁琛显然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冷笑一声：“有你这么个儿子，李伯父恐怕死不瞑目。”
“何止他死不瞑目，李家一百七十九口冤魂都睁大眼睛牢牢盯着我呢……”成千里坐在树枝上，眼睛望向前方烟水朦胧处，声音疲倦而悲凉，“你记不记得，有几年，我简直不能睡觉，合上眼就看见死去的人满身鲜血要我替他们报仇……可他们毕竟已经死了……我杀对方一两百人又有什么用，死了的人永远不会再活过来。不过多了几个如你我一样的血案遗孤，等着杀我复仇……”
“……你不肯为一百七十九个枉死的至亲忠仆报仇，我却一定要让亏欠了我爹的人血债血偿。”袁琛浓眉微扬，双目亮若寒星，轻声道，“可惜，此时若能有壶酒，让你我大醉一场，从此相忘于江湖，倒也不错。”
“做梦吧，我倒不介意跟你相忘于江湖。”成千里笑眯眯地道，“可惜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带你去翠玉谷……”
夜凉如水，两个极出色的年轻人坐在漫天星空下，无歌无酒，山风掠过，卷起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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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是被争执声吵醒的。准确地说，是被陆子灵单方面的抗议声吵醒的。
成千里看到她醒了，瞪了陆子灵一眼，转身走过来。
陆子灵跟在后面，一脸幸灾乐祸：“你自己问问阿月姑娘，没有我跟着，她能不能起床陪你去翠玉谷。”
阿月一脸疑惑。成千里解释道：“我与袁琛要去翠玉谷找苏眉妩，恐怕来回要花上半个多月……”
阿月眉头微皱：“我行动不便，怕是要给陆神医添上许多麻烦，不知能不能找个老妇人来竹楼帮忙照应。”她一点离愁别绪也没有，平静地给自己做好安排。
陆子灵悻悻地表示他可以把山下的郑大妈再接回来。
“不，我打算带你一起走。”成千里笑道，“陆神医医术虽好，功夫却一般，万一……我怕他没法护你周全。”
于是阿月又把早晨睡意朦胧中听到的废话重温了一遍，无非是陆子灵沉着脸抗议不经过大夫允许擅自移动病人十分危险，以及自己武功极好，在成千里没来之前，不要说杀手，连个小偷他都没遇到过。
可惜连个愿意搭理他的人都没有。成千里将阿月的几件换洗衣服收进包袱，正忙着打水给她擦脸漱口。
陆子灵绝望地看向阿月：“你真要跟他去翠玉谷？我不去你也敢去？”
阿月微微一笑。成千里疑惑地回头问道：“陆子灵，你吃错药了？没完没了……莫非你真看上了我未婚妻？”
“……哼！”陆神医很有骨气地拂袖而去。
阿月笑道：“陆神医大约很想去翠玉谷里看一看。”
“美女多的地方，他自然想去。”成千里不以为然，“翠玉谷要是个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袁琛何必来找我。”
阿月看着他，慢慢道：“我听到陆神医说你与翠玉谷的谷主十分要好。”陆神医一早上感慨了好几次——能带男人进翠玉谷，除了“青蚨公子”，别人可没有这么大面子。
成千里正色道：“陆子灵完全是出于嫉妒。我跟崔谷主不过萍水相逢，略有些交情……”
陆子灵打包好药材，靠在门边冷笑道：“萍水还是鱼水，阿月姑娘可得仔细问个清楚。”
说完挥挥手示意成千里让开，将一包银针放在床头，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将阿月的袖子卷起，沉思片刻，捻起沾了瓶中药液的银针，极快地沿着双手太渊穴、大陵穴、神门穴、腕骨穴、阳池穴、阳溪穴扎入皮肤。
银针没入极深，针上不知是什么药，刺入体内如火烧一般。这剧烈的烧灼感沿着经脉上行，阿月只觉得手臂剧痛，皮肉仿佛都要撕裂开来。她经脉损伤极重，对疼痛不太敏感，即便如此，仍旧痛得牙关咬紧，满头是汗。
成千里心中不忍，但陆子灵神色专注，手中一刻不停地调整着银针的位置，他不敢打扰，只能反复用冷毛巾帮阿月擦汗。
“恐怕还要痛上大半个时辰，”陆子灵将银针调整完毕，松了口气道，“你看着她，不行就打晕算了。”
“为什么不扎针前就打晕她！”成千里很不满。
“因为他用的是毒不是药，人要是不清醒，血液不能因疼痛加速流动，这剧毒的作用便发不出来。”袁琛在门外站了许久，此时冷冷道，“陆神医果然家学渊源。”
这法子原来是宫里逼供用的，据说只要扎上几针，哑巴也能开口。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没事，这毒会让血脉运转加快，血液无法凝固。”陆子灵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寻常人承受不住，遇上身上有伤的，就会流血致死。阿月姑娘这种情况，反而有畅通血脉的功效。只不过要受些罪而已。”
“现在打晕她，对身体会不会有影响？”成千里谨慎地问。
“肯定没有清醒着效果好。但是清醒的话，会……很疼……”陆子灵心虚地陪着笑，正要将琉璃瓶收进怀里，成千里劈手夺了过来，看着瓶中黑红色的液体，双眉紧皱。
“没关系……我……可以……”阿月只说了几个字，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咬住唇，面色惨白如纸。
“小心，不要咬破了，万一血流不止可怎么办……”成千里俯身过去，轻轻掰开她的嘴巴，将手掌塞进牙齿间，“咬这个比较安全。”
阿月没力气反对，只能狠狠瞪着他。成千里笑眯眯地解释：“放心，我洗过手的。”
陆子灵闲闲地站在一旁感慨“人间自有真情”，袖子里预备的软木始终没有拿出来。
“快！滚！”成千里沉着脸将手里的瓶子扔回给他，看着阿月神色涣散仍在苦苦支撑，心里恨不得踹飞这个自作主张的陆子灵。
袁琛等陆子灵出去以后，才走进屋内。他看了一眼阿月脸上的伤疤，垂下眼，遮住变幻不定的神色，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问：“正午前能不能出门？”
成千里抬眼看看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