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六 ...
-
树林中那人冷冷地道：“你要问的，无非是——我是谁。”
成千里还没说话，竹楼上的陆子灵冷笑一声：“难怪声音如此耳熟，原来是袁指挥使家的大公子。当日在醉红楼，我曾与阁下有过一面之缘。”还亲眼看了你们兄弟俩一场好精彩的大戏！
在清高冷艳方面一直很有追求的陆神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
他能想起来，实在是因为袁大公子这把嗓子太好记——即使冷些，再冷些，听起来仍旧低沉动人。
低沉动人的声音此刻正真诚地夸奖他：“舍弟认识的狐朋狗友中，果然要数陆神医最为出众。”
“袁大公子吗？”成千里笑眯眯地问：“还是那句——阁下是自己出来与我见一面，还是要我过去？”
树林里半天没有声响。成千里也收起了闲适的态度，背着手静静等他回答。
“既然技不如人，我出来便是。”
林中枝叶微微晃动，有人一袭白衣，从容踏过满地血腥，向成千里走来。
山林里草木茂盛，多是泥泞青苔，穿白衣并不合适。陆子灵这么爱惜身份，也就只敢穿穿灰色、黑色，自觉风度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时时引以为憾。
袁大公子生得俊美，可惜面若寒冰，眼中无悲无喜，如同极之精美的雕像一般，不带半点烟火气。此时白衣玉扇，迎风而来，着实抢眼。
他往前一步，身后几个受了伤的黑衣人便跟紧一步，战战兢兢，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陆子灵狠狠看了又看，下决心以后一定要给自己也搞一身白衣。
成千里眼中一亮，上下打量了片刻，微笑道：“我就知道，果然是你！”
袁大公子手中扇子一拍，身后的黑衣人齐齐停在十步之外。他抬眼看向成千里，神情冷漠，口气却很温和：“看到我，想必很多疑问你都想通了。”
“很多事，光靠想没什么作用，还是要亲眼看看才行。”成千里笑着拱拱手，“现如今，该怎么称呼？”
“袁琛。”
将这名字反复念了两遍，成千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指指竹楼后方一处崭新的土堆：“不知……袁琛你对于挖坟一事，有没有研究？”
“喂！”陆子灵痛心疾首地喝问，“成千里你想干嘛？这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建好！”
袁琛显然不会去做“拿个药铲挖土”这种粗活。
地上滚了半天的黑衣人，被袁大公子一人扔了颗药丸后，终于不再浑身刺痒，萎靡不振地拍拍满身泥土，拿起唐刀，含恨挖着陆神医忙活了一上午的新坟。
成千里在一旁指点：“小心些，里面那具女尸，刀砍到身上无所谓，脸可一定要留着。”
陆子灵很想冲过去，奈何成千里扔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只好在楼上跳着脚问：“阿月姑娘，成千里是不是疯了？”
阿月诧异地看着他，冷静地回答：“陆神医，我失忆了，对他……记得不大清楚。”
“他在挖坟！早上他还说我给眉妩修坟是个情深意重的好主意！”陆子灵痛诉。
“那他这么做必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们不妨等着看看。”阿月平静地答道。
“我自然知道他现在有挖坟的理由……”陆子灵愤恨地追问，“可是他上午鼓励我修坟的时候，又是什么理由？”
“果然是人皮面具。”成千里温和好听的声音传过来，“难怪我觉得她啰嗦得很……原来真是不但苏眉妩是假的，作假的就是丁玲玲本人。”
尸体上的面具揭开，正是翠玉谷的丁玲玲。她艳丽的脸上赫然有两道被“黛蓝”划伤的印记，顿时便滑稽了几分。
人已经死了三天，幸好近日天气寒冷，尸体没什么异味，只是皮肤上布满暗紫色的斑点。成千里匆匆看过，与袁琛对视了一眼。
袁琛微一点头：“埋上吧。”
五名拿着唐刀的黑衣人，僵着脸开始填刚挖开的坟。
陆子灵被这神奇的转折震撼到不能言语，站在窗口表情凝重，看上去倒显得十分沉得住气。
成千里摇摇头叹口气道：“丁玲玲也就罢了，旅馆的老夫妇，还有那些不过听了名字的寻常百姓……实在不必如此……”
袁琛玩味地看向他：“……你如今倒是菩萨心肠。”
“死人看多了，便觉得还是活人有意思些。”成千里笑着转了话题，“你猜真正的苏眉妩在哪里？”
“我何必猜，你一定知道。”
************************************************************************
天黑下来，门外受伤的黑衣人已经全部散去，火药炸出的一片狼藉，也被收拾干净。
袁琛却没走，仍旧一身白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着满山树影，喝着一壶上好的贡茶。
成千里正陪着阿月喝粥，一勺一勺喂的颇有情意。陆子灵缩在一旁，看得十分碍眼，可是一想外面那冰山一样的袁琛，还是哀怨地待在客房里，试图找出什么话题，打断屋里诡异的气氛。
“放心吧，”成千里斜了陆子灵一眼，“我们无论说些什么，外面那人一定听得到，你索性问个明白。反正事到如今，就算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也照样会杀你灭口。”
“为什么一定要杀我？”陆子灵最最疑惑的就是这个。
“等阿月喝完粥再告诉你。”
慢慢咽下嘴里的稀粥，阿月赶在成千里下一勺喂过来之前，及时表示自己真的饱了。
因为她强烈反对被人抱在怀里喂饭，成千里拖来一床被子，折折好垫在她身后，让她能不费力地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吃药与谈话都方便了很多。
“阿月你也有兴趣？”成千里毫不避讳地喝着她剩下的半碗粥。
阿月垂下眼不看他，尽量不去想两人共用一把勺子是多么亲密的事：“下午我听陆神医讲了个大概。”
“哦，你有什么看法？”成千里很有兴致。
“那位……袁大公子，与苏眉妩要找的苏坤和有什么关系？而这个苏坤和，对当年的惨案，又知道多少？”
成千里含着口粥半天才咽下去，然后回头问陆子灵：“你跟她说的这个‘大概’，‘大概’详细到什么地步？”
“除了我不知道的，‘大概’都说了。”陆子灵幸灾乐祸地回答，“当然，我很有分寸，你与阿月姑娘的私事，我可一点也没提过。”
“私事？”阿月抬眼看看陆子灵，又看看成千里，“有些事我不能知道吗？”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压抑了几分。
院子里吹着冷风喝着茶的袁大公子，冷冷哼一声：“杀他灭口不算冤枉，是不是？”
阿月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反正不记得从前……与其纠缠往事，不如听听别人的故事，还更有意思些。”
成千里拍拍她的手背：“我不是存心瞒着你……等事情理出个头绪来，我想一想，再仔细跟你解释。”
阿月“嗯”了一声，仍旧回到之前的话题：“这个苏坤和，难道竟没有死？”
“你实在聪明得很。”成千里称赞了一句，走到窗边向着院子里问道，“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让我来猜猜？”
“随意。”袁琛凝神倒茶，似乎毫不在意，“我既然孤身一人借住在竹楼里，就没有瞒着主人的打算。”
“陆子灵认识袁指挥使，还有他家二公子，貌似关系还挺不错。”成千里提醒他。
“不妨碍，回京之前，我会杀了他。”袁琛淡然地摇了摇扇子。
“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想知道……”陆神医清高地表示。
成千里用一种“觉悟吧，你反正都死定了”的眼神看着他，慢悠悠地道：“楼下这个袁家大公子，就是当年李府血案中的替罪羊——‘霜雪客’苏韦的爱子，传说中年仅8岁便被自家丧心病狂的爹杀死的苏坤和，‘西北毒翁’的亲外孙，苏眉妩的亲哥哥。”
他叹了口气，补充道：“至于为什么他现在会成为袁琛，我可真的不知道。即使是猜，也猜不出来。”
陆子灵沉默了半晌，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原来袁琮说的竟是真的……”袁琮便是袁家不学无术的二公子，爱好是四处“造谣”说自家大哥是个野种……
“是啊，他难得聪明一次，可惜一个相信他的人也没有。”袁琛冷笑道，“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胡说八道’竟是真的。”
“袁指挥使怎么会没发现？”陆子灵还是觉得离奇。
“他太忙，二儿子又太不争气，自然打从心底希望有我这么个出色的儿子。”
“怎么样？”成千里笑道，“陆神医，有没有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
陆子灵迟缓地摇摇头，神色恍惚，显然还有不少想不通的地方。成千里叫他回去睡觉，他便径直回房，门一关，不知想什么去了……
阿月的身体撑不住，成千里喂她喝了药，嘱咐她不要胡思乱想，快些休息。她本来还想问些问题，可惜实在没有精神。
成千里看着她满是疑惑的眼神，不由好笑，摸摸她的额头道：“明天再想吧，反正我一直陪着你。”
**************************************************************************
茶已喝完，袁琛仍旧坐在院中，夜晚山风渐凉，吹得他发丝飞扬，衣带飘起，恍若山中仙人一般。
成千里笑眯眯地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开口道：“等我呢？”
“卖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打算怎么报答我？”袁琛侧过头，难得浅浅一笑，霎时寒冰融尽，春风轻柔。
“人情……有吗？”成千里勾勾唇角，“为什么我只看到你刚刚卖了笑？”
袁琛自然不会接这种无聊打趣，抬头看着漫天星辰道：“山中夜色不错，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亮的星。”
“我倒是常看，江湖中山山水水多得很，看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京城里夜色如何？”成千里坐到一旁，也一本正经地看起星星来。
“灯火通明，热闹得很。”袁琛道，“只是我看得也有些多了，十分厌倦。”
“所以你就来这里‘游山玩水’，然后‘碰巧’遇上了丁玲玲扮的苏眉妩？”
“当然不是，我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楼上躺着的美人儿。”袁琛扇子轻轻敲在石桌上，玉石相击，声音清脆好听，他话语低沉柔软，“陆子灵没告诉你，袁家大公子过了年，就要与‘梅妻鹤子’林致勤的爱女林疏影成婚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