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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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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难得下山的陆子灵骑马跑到山下村子里,带回了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妈,专程给阿月换药擦身。
成千里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阿月不会自己吃药……”
陆子灵冷笑一声,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银质漏斗,将前端插入阿月口中,手持一根银针,一边仔细将药倒入漏斗,一边用银针轻刺廉泉穴,让阿月小口吞咽,转眼便喂完一碗药。
端着空药碗,陆子灵高傲地望向成千里:“陆某承江湖朋友抬举,枉担了‘神医’的名头,怎么也得熟悉些喂药的小手段。我倒想知道,昨夜那碗药,你是怎么喂下去的?”
成千里闻言笑得宛如偷了腥的猫,故作神秘地勾勾手指,等陆子灵走近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陆神医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看……”语毕拍拍陆子灵的肩,欢快地出门去了。
既然阿月不需要他来照顾,这段空闲,正好回黟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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黟县靠着号称“天下第一奇山”的黄山,往来游客众多,平日里颇显繁华。
游客多了,商贾自然也多,满大街都有人叫卖着土特产,道旁隔几步便开着酒楼旅店。
成千里到了县城,并不急着去落花胡同,反倒是牵着瘦马在街上逛了逛,给阿月买了两身新衣裳。
等到晌午,吃饭的人渐渐多起来,他才走到落花胡同附近一家小酒楼,栓了马,点了几个招牌菜慢悠悠地吃着。
旁边桌上坐着三个老人,只点了几道家常菜,正就着花生米喝酒聊天。口音浓重,一听便是地道的本地人。
成千里点菜时特意问伙计,前几天失火一事可有眉目。旁边的老人听见了,自然聊起这件蹊跷事来。
“李三这个人,素来油嘴滑舌,又好贪小便宜,他说的那些必定靠不住。”
“可他说的活灵活现,又是妖气又是女鬼……我看他这次吓得不轻,连打更的活都不肯干了,八成是真的……”
“瞎说,这落花胡同我住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说空地里有什么不干净。”
“那当夜你可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官差也来问过了,我沾了枕头就睡,什么也没听到。倒是我家老婆子说,天刚黑的时候,有人运了一车碎砂石倒在空地里,她探头一看,是辆黑色的马车,跑的挺快,都没看清赶车的是什么人……”
老人就马车的来历发表了各种看法。成千里津津有味地边听边吃,一顿饭的功夫,听到的八卦足够回味三天。
吃了饭,他牵着马慢慢走回自己住过的小旅店。老夫妻俩正趁着日头好,在院子里晒被子,见他回来很是惊讶。
成千里笑眯眯地问:“老爷子,我走得匆忙,落下件要紧的东西,如今我那房间可住人了?”
老夫妻面面相觑,老头子为难地道:“房里现在有客人……程老板落下了什么?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成千里道:“那就有劳了。我要找的是个黑色丝囊,里面装着个翠玉挂件,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家里留下的旧物。”
老头子依言上了楼,一会功夫下来,手里果然拿了个黑色丝囊。成千里大喜,连声道谢。老头子诧异地道:“也是巧了,我刚一问,楼上的小夫妻说他们今早在柜子里看见这个,正疑惑呢,你就找来了。”
成千里接过丝囊,打开看了一眼,那翠玉挂件乍看似一只翅膀稍大的玉蝉,他眉眼微弯,顺口问了一句:“这对夫妻可是来黄山赏景?”
老婆婆笑道:“不是,是要找家里失散多年的大哥。小两口新婚不久,感情好着呢,整日腻在房里,让他们去黄山看看都不肯。”
“那小媳妇脸皮薄,没说话就脸红。否则刚才我就带程老板上去了。”老头子也笑了。
成千里一听来了兴致:“我跟这里几家商号都有些交情,要找人的话,倒可以帮忙问问。”
老头子摇摇头道:“我也问过,只是失散了十多年,他们除了姓名,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这名字陌生得很,问了几户老人家,都没听过。”
“想来隔了这么些年,要找也不大容易。”成千里感慨了两句,将丝囊揣入怀中,愉快地告辞了。
从这里到陆子灵的竹楼,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时辰,成千里看看天色,倒也不着急,去药店买了几味药,又去街角包子铺打包了一份大肉包,才骑着马慢悠悠地出了城。
陆子灵给自己隐居的竹楼起过几个响亮的名字,无非是“削玉阁”、“新篁楼”一类,十分难记。可喜他这两年低调而高雅,为求“看山还是山”的境界,郑重给小楼定名为“竹楼”。
成千里对此大加赞赏,认为此举简直能跟陆子灵当年“七贴药救活江湖名宿‘流云铁掌’殷正之”相提并论。
“竹楼”这个名字,最大的好处,便是说了和没说一样。
比如像现在,山路旁突然闪出一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娇柔地拦在马前,问道:“‘青蚨公子’是要去哪里?”
成千里可以笑眯眯地回答:“竹楼。”
年轻女子显然觉得他不肯说实话,眼里委屈地简直要滴出水来,伸出蓝莹莹的指甲戳向瘦马的脑袋,口中娇声道:“我们门主想你想得要死,你不来‘碎玉谷’,必定是又看上了哪个狐狸精,要赶去见她……”
成千里袖子一动,指间飞出一道银光,将她泛蓝的指甲切断了两根,笑道:“‘碎玉谷’里三十六位绝代佳人,程某有幸见过一回,印象深刻,却独独不记得姑娘。敢问姑娘指甲上抹的,是不是‘黛蓝’?”
年轻女子折了两根指甲,眼中露出愤恨之色:“算你识货。可惜我偏偏就是从‘翠玉谷’出来的。那些个绝代佳人,还有风华绝代的崔门主,现在想必都伤心得很。”
“哦?”成千里眉毛一挑,“‘黛蓝’划伤皮肤,必定留下墨迹,水洗不掉。美人要是被你抓破了脸,确实会伤心。”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成千里接着道:“不过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接不了崔门主一招半式,就算是靠暗算得手,也只能伤些不懂武的弱女子……‘翠玉谷’里功夫比你差的,最多五个人。这五个人中能对你说了这么多废话的,大约只有丁玲玲了。”
丁玲玲是“翠玉谷”出了名的快嘴,偏偏长了张冷艳无双的脸,这反差巨大到见过她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年轻女子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脸色僵硬,强撑着道:“‘青蚨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丁玲玲说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事,我本不信。没想到昨夜刚到……”
成千里本来还在笑眯眯地听她说话,此时突然笑容一收,冷冷道:“你是昨夜才到黟县……那假扮你夫婿的男人是什么人的?”
“啊?”年轻女子被他疾言厉色吓得一呆,随即笑道,“你猜到旅店里的人是我了?那不过是个仰慕我的傻瓜而已,连功夫都不会……”
成千里连连摇头:“我要是‘西北毒翁’,像你这样蠢的弟子,宁可杀了也不能放出来丢人!”
年轻女子见师门被识破,扁扁嘴,凶巴巴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见自己布的局被这贸然出现的蠢姑娘毁得一干二净,成千里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袖子一挥,一道劲风逼得女子后退两步,调转马头向着县城奔去。
旅店的房间里自然已经空无一人。
成千里将马丢在胡同外,趁着四下无人,纵身提气,如游鱼一般自窗口翻入房内,仔细查看房中留下的痕迹。
约莫半柱香之后,年轻姑娘才赶了回来,打开门就问:“你为什么要搜我的屋子?”
成千里抬头看看她,低下头继续翻看桌上一本《论语》,小心地翻到最后一页,看看手指上薄薄一层粉末,叹了口气:“看来你虽然蠢些,挑男人的眼光倒真心不错,连我都险些着了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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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竹楼。
陆子灵的表情看起来很愉悦,虽说他极力维持自己的高傲,但仍旧止不住嘴角上扬:“这么说来,凶手在你眼皮底下跑了?你不但没抓到人,还差点中了毒?”
“想笑就笑好了,何必忍得这么辛苦。”成千里十分坦然,“我又不是神,自然难免出错。”
“那个姑娘呢?你怎么不把她带来,我实在想听听当事人描述你当时失望的神色。”陆子灵向往地说。
成千里含笑看了他一眼:“这倒不必。如果你没把阿月治好,不但能看到我失望的神色,还能亲身体验一下让我失望的后果。”
陆子灵立刻严肃起来,认真地问:“咳,你是怎么知道凶手一定会等在旅店里?”
“凶手扔了个柜子,于情于理都会留心胡同里的动静。我带走阿月,并没有刻意掩饰。凶手以为阿月早就死了,自然要去看看我有没有把尸体丢在旅店里。他打开柜子,发现我留下的碧玉青蚨。这么重要的信物,我必定会回来取。他有什么理由不将计就计,等着我自投罗网呢。”成千里握着手中的碧玉青蚨,漫不经心摩挲着。打草惊了蛇,下一步要怎么走,他还没有想好。
“你为什么不索性直接上楼去看看。”
成千里喃喃道:“确实应当去看看……”他出了旅店便察觉有人跟着自己,当时以为凶手上了钩,哪里想到会跑出个搅局的外人。
“……那位‘西北毒翁’的高徒,你没杀了她?”陆子灵小心翼翼地问。
成千里钩钩唇角:“又没人出钱买她的命,我何必动手。再说,留着她多少有些用处。万一凶手不放心,想回旅店砍了她,我自然有机会与凶手见上一面。”
陆子灵眉头一皱,批评道:“你必定点了她的穴道扔在旅店里当诱饵,如此恶毒之事,实在有违道义!”
成千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不放心的话,你不妨去旅店里守着。除了抹着‘软筋散’的《论语》,凶手还在房里下了三四处毒药。你去了,正好跟学艺不精的小姑娘一起交流研究。”
说罢,他径直往阿月的房里走去。
陆子灵上前一步,拦住他:“我让郑大妈陪着阿月睡了,你另找个地方休息。”
“另找?”成千里疑惑,“竹楼里似乎只有一间客房……”
“确实只有一间。”陆子灵笑得很愉快,“但我记得外面有辆马车。”
成千里翻翻桌上列好的药单,确定明天的药已经列好,回身拍拍陆子灵:“我有没有告诉你,被我绑在旅店的小姑娘,长得又娇柔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