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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碧落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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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桂子,一塘荷花,满院香风阵阵,天上月如银盘,凉亭下一人独饮,桌上摆着几盘中秋佳果,月饼整整齐齐的码在食盒里,封条上写着御赐。
侍女打破寂静进来:“王爷,尚书二小姐来了。”
男子面上的轻愁顿时化作清风般的微笑,水榭中一个女子捧着琴款款而来,白衣翩翩,步步生莲,像是临水的碧波仙子。
“离歌,今日我们和一曲可好?”
脑中忽然闪过一人身影,转身他已点头。
便如一阵清风拂过池塘,碧波漾漾,水映尖尖角。莲上露珠初落,荷叶上堆积成圆,水破空而落,引来翠鸟惊飞。俄而,日光初绽,莲破温香,蜂蝶闻香,禽鸟轻舞。及至日到中天,莲心盛放,霞光万丈,满院生香,如美人新颜,如新妇展妆,日日百虫争香,时时锦鲤逐影。盛极而败,则蜜蜂不顾,禽鸟不来。莲瓣散落,如斜阳驳船。风散花蕊,莲子始出,渐至而硬,向水垂落。秋风催凋,只余莲梗萧瑟,半点残香也无。
屋檐上有人抚掌赞叹,“不愧是曲中乐圣,听君一曲,犹如女子过完了一生。”
曦错素是个冷淡性子,不过竟也接道:“你才过了几世。”
眼神落寞,却是极少有的,裴容安正要接话,旁边一阵风刮过,他忍不住拿起了霸天斩,对方眼疾手快的按住裹剑的布。
“即使你是捉妖师,也不能剥夺我喜爱错错的权利。”
裴容安眼神如冰:“你不怕梵文咒。”
红裳将一绺乱发拨至脑后,朝曦错飞了个媚眼。
“我从来不会因着同一个事情犯两次错,错错最是了解我。”
曾经这个名字只有他一个人唤过,他眼中划过几不可见的阴冷,好不容易将自己克制住,才尽量用温和的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红裳将头放在曦错肩上,一脸讨好的说:“自然是陪错错过中秋了。每逢佳节倍思亲,错错有我就够了。”
曦错肩膀略微往下滑,人已站了起来。“既然准备好了,就走吧。”裴容安紧跟着她跃下,红裳捧着被撞得发闷的脑袋吼道:“错错,我晓得你欢喜我。”
“什么声音?”
白素才抿了一口酒,面上起了一层薄绯。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哦”离歌声音中似有几分落寞。
“方才我以为你要与我合奏离”
她面上微红,眼睛确实瞧着他的,见他面上已露出又似愠怒又似甜蜜的神色,显然没有听进去她方才的话,待要细看,一缕黑发遮住了她的视线,旁边丫鬟已经趁机走过来:“慕王爷,我家尚书老爷说,王爷已经二十有五,而我家小姐也年近双十。年幼时定的婚约,王爷同我家小姐又这般珠联璧合。不知王爷准备定哪个日子?”
白素脸上刚下去的红又深了几分,却见离歌饮尽一口酒,匆匆离座。她的脸瞬间变作无色,心中愁苦不已,难道这些年太任性胡为了么?他已不愿意在宠着她。
地府入口,是忠心尽职的黑白无常,裴容安面无表情的贴了一张符在红裳身上,黑白无常见是白素,恭恭敬敬的行礼。
“这是冥王要的是人。”清冷的声音说明后面人的身份,自然无人敢质疑。
过了十八层地狱,入目是红彤彤的熔岩,这是鬼方,世人鲜少知道的地方。岩边一株碧色的树,枝叶缠绕,极尽妖媚,偏偏又长在一株极丑的兽身上,这只兽三只角,一只眼,肚大如鼓,口正生在肚腹上。这便是碧落和黄泉,他们要是的碧落的心,可是谁都知道碧落就是黄泉的命,黄泉凶残,能操纵熔岩,比饕餮厉害百倍,折在他手里的神仙都不知道有多少,据说还有紫川仙人。
“哎呀,心肝儿,我等你很久了。”一声娇媚入骨声音从碧落口中传出,黄泉是不会说话的。
“你准备好了么?”曦错上前。
“呵呵呵”碧落娇笑,黄泉已经睁开了硕大的独眼,摇摇晃晃的过来了,一掌拍下来,三人迅速闪到一边,地上一个硕大的坑,约有一人多深。
红裳面色变了变,不动声色的将曦错护到身后。
“啊呀,啧啧,这是谁家的哥儿,生的这般绝色,不若你弃了她,跟我可好?”
红裳飞了个媚眼,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是好,可是人家想要姐姐的心,姐姐可愿意给?”
碧落的笑声酥媚入骨:“人家的心就一颗,你们都想要,这如何是好呢?”
“杀了你,到时候还不好分么?”裴容安迈步到曦错身侧,侧目看了一眼红裳,自然是不耐烦后者打情骂俏不分场合,碧落笑声变冷:“想要杀我,还要看你们够不够分量。”娇媚的声音顿时变得狠厉,顷刻间,巨大的火落下来,砸在哪里就是一个坑,曦错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角觞,这是从水兽口中得来的,靠着这个,天雷都不敢劈它,也是那个时候,碰巧救了离歌。
角觞中慢慢有水流涌起,不过一会儿便慢慢溢出,浇灭了火,渐渐的四周的火也少了起来。
“不错,”碧落又重新娇笑起来,“我果真没有看错你,破得了我的天火阵,只是接下来,你待如何。”
话音刚落,澄碧的叶子就变成剧毒的枝叶,一点点流淌下来,落到黄泉身上,滋滋的冒着泡,他却浑然不顾。
红裳一把搂住曦错“错错,快。”这致命的毒液,正一点点朝他们涌过去,周围并无攀援的地方,不过一时半刻,他们就会毙命。
曦错身上挂着红裳,系魂丝脱离手腕在空中如陀螺般的飞起来,铃声铃铃作响,镶嵌的宝石如灯般亮起,不过一会儿,一根灯芯插入其中,瞬间爆发剧烈的光,碧落惨叫一声,迅速向后退去,拖着黄泉的身体,完全不管它眼睛流出血水,毒液消散,迷雾漫了过来。
“阿呀呀,幸亏这灯芯是在我肚子里的,不然我不被亮瞎了。”红裳早被曦错一把推开,裴容安在灯亮的一刹那,抱住了曦错的头。她的头仍在他怀里,莫名的气息,忽然变得熟悉,周围忽然温暖起来,头顶上有人温软的声音道:“阿错,睁开眼睛。”
她听话的睁开眼睛
“不。”她一把推开那人,又忍不住靠上去。理智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可是她又舍不得离开,即使个空壳子,她也想靠近。
碧落的声音不知在哪个地方桀桀想起:“曦错,你记得吗?上次你来的时候,黄泉之火烧了你的黄金甲,碧落之毒毁了你一双脚。这次你学乖了,不过这第三关,你敢砍么?他是个假的,你敢砍么?”
他已经微笑着牵起她的手:“阿错,你又不听话了,不好好吃饭,都饿瘦了。”
是谁?牵起她的手说,别害怕一切有我。是谁?每日里替她做好三餐,看她吃完最后一粒米。是谁?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剑指九仙,玉帝求情而不能。是谁?在她被红莲业火焚烧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扑下去挡在她身上?是谁?明明身负重伤,却仍旧拼却最后力气,护住她的魂魄,不让她成为孤魂野鬼,他却元神俱碎。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地狱的冥司,她是战神的遗孤,他是地位尊崇的上神,不过是一场托孤,她与他相识。不过是一场权力的明争暗斗,他为她牺牲。若是没有碧落心中那一半碎片,她也不会流连地狱几千年,若不是为了取走那一半碎片,她也不会在人间苦苦寻找打败碧落的办法。不是那一场心神俱碎,耗尽神力寻找他的元神,她也不会沦落到打不过碧落,需要别人帮忙。
“紫川。”她眼中流出晶莹的泪水,他伸出手,像是旧时一般轻轻抚摸她的头,将她轻轻揽入怀里。逃避什么呢?做所有的事情,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么?而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红裳在做一场梦,一场如杏花般绮丽的梦,绵延不绝的杏林,提着鞋子赤脚奔跑的少女,她总是喜欢在玩累之极依靠在他的臂膀,摸着他的发说:“红裳,怎么有你这么好看的妖,这么好看的头发,跟流水一样;这么好的皮子,跟软滑滑的豆腐一样;这么好的眼睛,跟万年水晶一样,是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跟你在一起。”
她这般说着,总要戏谑的看着他,看他面上腾起两朵云,比杏花还要红的时候,噗哧一声投到他怀里,闭上眼睛说:
“放心吧,宋暖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的。”
他也一同闭了目,希望在这一场相依中永远不醒来。脑中忽然闪过冷绝的身影,他挣扎的想要把身边的女子推开,那才是她,这不是的呀,可是她脸红红的如晚霞,如婴儿一般依恋着他,他心里生出的火,差一点将他烧着了,他推不开她,这么多年,他等了几千年,才能等来这一会儿的相依,再长久一些吧。
叫宋暖的女子,死在一十六岁,杏树下的冢,小小的尖丘。到最后,岁月把它铲平了。
曦错垂着手,衣衫尽湿,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她的头低垂着,可是可以看到眼睛有些红肿,裴容安早就醒过来了,望着她神色复杂,她走过去,咬破中指,将血放入红裳口中,不一会儿,他也醒来了,望着她,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嘴巴张了几张,那一声阿暖还是被他含化在口里。环境中中毒的,又岂止他一人。
“竟是我小瞧了你,原以为你是天上地下最痴情的女子了,谁想你竟忍心杀他,哈哈,是因为那两个男人么?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么快就有人新人忘了旧人了。”
碧落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毒蛇,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就是那只手,穿过他的胸,捏碎了那颗心脏,他再次消失了,天上下起了雨,即使只是个幻影,他也是伤心的吧。
曦错抬起头,一滴水落到鞋面,印下一点水迹。
“碧落,我只要你的心。”
裴容安和红裳瞬时失了神,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哭,冷漠如她,见惯了生死,见惯了人间的眼泪,心如磐石,原来她也会伤心。
“我的心?便是那么好得的么?你自裁,我的心任你取如何?”
“你说的。”
碧落来不及后悔,将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鲜血喷涌,曦错顿时倒了下来,一切快的不可思议。红裳大惊失色,然而如何呼唤,闭上的眼睛也不会再睁开了,他疯了一般的冲上前去,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着碧落的脑袋就是一削,碧落已经乱了方寸,黄泉警醒的避了一避,却有几片叶子落下来,瞬间枯萎成泥,裴容安抚了抚曦错的面,摸了摸流血的伤口,掀开梵文咒,霸天斩气势如虹,黄泉独目已盲,行动起来稍微有些困难,两下里刚好打成平手,然而,曦错总是不能多等的。
碧落自然不相信曦错就这么去了,不过是再三的试探,他们并没有给她近身的机会。她有些恼了,催促黄泉,黄泉腹口突然张开,向外喷出无数的火来,二人闪避,裴容安扔了一把灭火符,然而符纸毕竟有限,不过一会儿,二人再不能近身,碧落意欲抢夺曦错。
红裳看着处境危险的曦错,突然有无数的枝蔓从他身后伸出,又有无数的枝蔓破土,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黄泉口中的火烧尽一片,又生出一片,渐渐的,有枝蔓爬到他们身上,与碧落枝枝叶叶相缠,碧落桀桀一笑,身上的叶片化作碧蛇,一口一口的吞着枝蔓,无数的碧蛇钻入土下,一点点的血从红裳口中慢慢溢出。于此同时,岩浆翻滚,热气越来愈近,竟是沸腾般的扑过来,裴容安面色一紧,斩断碧落的碧蛇,抱紧曦错,挥剑一斩,恰好的斩在碧落黄泉结合的地方,一声长啸,不知是碧落还是黄泉的。碧落已经化作一只巨蛇,张着血盆大口,黄泉兀自在地上翻滚,辨不清方向,原来,他是她的腿脚,她是他的眼睛。
碧落眼中流泪,悲戚异常:“几万年了,从来没有人将我们分开过,他离不开我,我也没有试着离开他,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们?”
红裳的枝蔓竟是有些不忍的收了回来,她却低头只看向黄泉,他已经辨着方向朝她爬过来了,她抚摸他没有眼睛的头,像是抚摸挚爱的恋人,忽然间,她张开了口,将他一口口吞了进去,脸上留着痛哭的泪,嘴里吞咽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红裳忍不住转过身吐了起来。裴容安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直到她把爱人整个吞落入肚。
她眼神慈爱的看着肚子,仿若母亲对于婴儿
“我们此刻融于一体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肚子传出一声闷响,像是黄泉的应答。
碧落变作一个美人,笑靥如花的看着他们。
“今日这里便是你们的葬生之地。”
她张开口咆哮,像是催命的死神,无数的火球四面八方的落下,熔岩翻滚,已经涌到脚下了,世界仿佛正在坍塌,他们已无立足之地。
裴容安把所有的符都抖出来,变幻出来的土地顷刻就被淹没,他们等着灭顶之灾。
怀里的曦错忽然醒转,召唤腰上的将和化作长龙,长龙长啸,将三人卷了起来,他们坐在长龙背上,红裳帮助她放稳了角觞。
“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有死”碧落气急败坏的面出现在半空,面容狰狞如鬼魅,曦错在裴容安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摸了摸脖子,不紧不慢的说:
“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心神大乱,不然也分不开你和黄泉,你不吃了黄泉,我怎么看得到你的心呢。”
这是曦错说的最长的话,碧落却被激怒到了极点,黄泉碧落本是一体,同生共死,共用一个心脏,以前心脏藏在碧落密密麻麻的枝叶下,看不清楚,碧落吃了黄泉变成了人,她胸膛剧烈的欺负,胸口正中,一颗心剧烈跳动。
“看到了又怎样,你也是死。”
她手中一根蛇矛,已经向曦错攻来,裴容安和红裳立即挡住,曦错勉力支撑住身体,驱动长龙也迎了上去,吃了黄泉的碧落法力暴涨,二人均不是她的对手,一左一右的被击飞了出去,裴容安最后一道符化作一片叶子,托住二人,然而曦错却被抓住了。
碧落脸上挂着得意而兴奋的光,她将曦错的脖子捏的咯吱作响,“怎么?你还不是落到我手上了,哈哈哈,我手一捏,你就魂飞魄散,如何来救你的紫川大人啊。”
曦错面色涨的青紫,并不说话,红裳已然红了眼睛,大叫着扑了上去。
“放开阿暖。”
碧落侧了侧眼角,一把将他匕首打落,徒手抓住他的脖子,狰狞的说:“你要为那个贱女人陪葬,我成全你。”
红裳吐了血,半点挣扎不得,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正在这时,碧落忽然不敢置信的看着曦错,她将自己的手,拉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鲜血横流,深深的插入碧落的腹中。
曦错面上忽然绽出绝美的笑,艰难的说:“我想挖你的心脏,但是难保不被黄泉发现先下手为强,我若杀了你,黄泉必然会杀了我,我杀了黄泉,你也死了。”
这个恶毒的女人,只要一会儿,黄泉就会从她肚子里脱落,成为一个完整的黄泉,那时候,他们又在一起了,谁都不敢奈何他们,但是这个女人知道一切,她为什么不死,她早该死的。
她想要收紧手,已经做不到了,裴容安的剑劈开了她的头颅,将她的身子一分为二,那颗红红颤动的心,中间有发着亮光的,是紫川对半颗元神。
曦错小心翼翼的捧住,生怕把它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