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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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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结束上午的营业,魏君子脱去白袍,换上一身黑色的外套。
他走出办公室,发现文沛还没走。
“文沛,下午不营业,我忘记跟你说了吗?”
文沛笑了笑:“不,你说过了。”说着,她从工作台下捧出一束包扎好的木香花枝子递给他:“给。”
雪白芬香的花朵后面是她大而圆亮的眸子,盈盈闪动着流转的波光。
她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然而他只是淡然接过花束,道一声谢便转身离开。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木香花是母亲最爱的花。
墓园一片肃静,静得能听见风吹拂花瓣的声音。大理石墓碑前的百合轻轻摩挲着碑上的文字,似乎在悄悄诉着衷肠。
魏金虎凝视着墓碑上亡妻的照片,眼底笼罩着深浓的悲哀和怀念。
“走吧。”他摆一摆手。
“义父,不再等等看吗?”龙奕恭敬地俯首问道。
“不等了,他不喜欢看到我。”魏金虎缓缓地说,低沉的声音显露出疲惫的苍凉。也只有在提起魏君子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一丝心底的柔软。
他不喜欢。淡淡四个字,却将魏君子在他心中的位置凸显得分外清晰。天底下除了魏君子,大概再不会有人会让他如此忌惮。
老子忌惮儿子,这也足够让人耻笑的了。龙奕在心里冷笑。
姚谦芊已经被一圈黑衣壮汉挡在墓园大门外三个小时。从来只听说过餐馆、影院包座拒客,没想到竟有人包下了墓园,气势汹汹,生人勿近。
看门的大爷告诉她,他们是凌虎帮的人,□□上的第一帮派,没人敢惹。
墓园的大门终于再次开启,一位年约花甲的老者在几个随从的前后簇拥下从墓园里走出来,径直走向停在一边的加长型奔驰。
和她擦肩而过时,老者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她便读出了其中的凌厉与凶狠,不是针对于她,而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狠劲和残酷。只是他身体似乎不太好,走路带起的风有隐约的中药味。
在他身侧的年轻男人也和她有短暂的对视,狭长的眸子里透露出一股狡诈的神色,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她不客气地瞪回去,却愣住了。
天凌集团副总经理龙奕。原来天凌的后盾就是凌虎帮!
前车开路,后车护驾,加长型奔驰载着它的主人,迅速消失在盘山公路的尽头。
龙奕从后视镜里看着姚谦芊曼妙的身形渐渐缩成一个小点,有些意犹未尽地抿唇。
他在企业交流会上见过,SF的女总裁,果真天生尤物,而且还是朵带刺的玫瑰。唔,有意思。
姚谦芊捧着鲍威尔湖夕雾花走进墓园,一路来到姚谦默的墓前。
“哥,有段时间没来看你了。公司那边走不开,你不会怪我吧?”她把花摆在碑前的平台上。
“最近公司情况有些糟糕,我又不好意思总麻烦陈晓。毕竟……”她兀自笑了笑,“毕竟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哥,要是你在就好了。”
她取出一块棉布来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然后在平台上摊开,坐上去,仰头望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凉风徐徐吹来,身旁好像就并肩坐着姚谦默,旧时光熟悉的味道慢慢袭来。
用脚尖嫌弃地轻轻踢开母亲墓前的百合花,魏君子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母亲对百合花粉过敏,从来不喜,那个人竟然不知道?也对,昔日枕边人的一切,他从未关心过。如今她去了,就假惺惺到这里来忏悔。
“妈,别怕,他已经走了。”魏君子把绑着木香花的绳子松开,把缀满花朵的枝子一一在墓碑上排成一排,像是为母亲戴了一串淡雅的项链。
“木香花开啦。妈,我还记得你以前喜欢摘下一小束别在胸前。房间里的玻璃瓶里插满了芬香的枝子,服侍你的女孩子手上都戴着你编的木香花环。到处都是木香花的香味,就连我的梦里都是。那时候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你,现在闻着这香味,却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眼底隐约有泪光闪过。
“妈,我还是没有做到。我发誓要做一个无心之人,无爱无恨,无欲无求,这样才能像您希望的那样,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可我还是恨他。他宣布金盆洗手又怎么样?金盆洗手就能把他过去的罪孽洗得一干二净?”
魏君子冷冷地笑,满脸的讥讽。
姚谦芊沿着青石板小道,从另一边的坡上绕行而下,看到不远处那道颀长的背影,立刻认出魏君子来,走到近前和他打招呼。不知为何,她对他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很容易就想和他亲近一些。
“魏医生。”
魏君子一怔,心头翻涌的情绪慢慢退去,转头看到她,浅笑道:“姚小姐,真巧。”
“这位是……”姚谦芊看了一眼墓碑,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气质温婉。
“我的母亲。”
姚谦芊愣了一下,理了理黑色长裙的下摆,恭谨地站好,缓缓鞠一躬。
魏君子心里一暖。尊敬长辈的女人,心地大都是很好的。
天边有闷雷滚过,零落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话音未落,阵雨便骤然而起,哗啦啦浇在两人身上。
“快到门卫室避一避。”姚谦芊在魏君子手腕抓了一把,示意他快跑,然后自己用包顶在头上,朝山坡下跑去。
魏君子跟在她身后。隔着密集的雨帘,周围的一切变得虚晃起来,她的背影变得模糊,忽然又清晰,却不是现在的模样,扎着两条蓬松的小辫,穿一身学生制服,顶着单肩书包往前跑。
“慢一点,小心你右腿的旧伤。”恍惚间,他下意识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雨声很大,姚谦芊没有听到。魏君子也仿佛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话。眼前的姚谦芊依然穿着一袭黑色长裙,方才的一切如同一场一瞬即逝的梦境。
到了门卫室,门卫大爷为他们取来干毛巾。
姚谦芊擦拭了一会儿,坐下来,伸手按捏右腿膝盖。
小学五年级的田径运动会上,她拼命一搏,摔伤了右腿,留下病根,每逢湿气深重的天气,膝盖就会隐隐作痛,厉害的时候整条右腿都没什么力气,慢走还能应付,跑起来就掌握不了平衡了。
原来她右腿真的有旧伤!魏君子浑身被奇异的电流穿过。他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和姚谦芊之间存在着某种诡异的磁场,他们明明不曾相识,却在冥冥中被无形的手紧紧联系在一起。
缘分,也许只有这两字才能解释的通。
他从不相信缘分和命运,但是他的病人无一例外地向他重复,这是两样永不可抗拒的东西。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姚谦芊望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雨幕,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鬓边的乱发。
“只怕这雨停了,你的烦恼也不会停。”魏君子接话。
姚谦芊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说:“我真是羡慕关一辰能有你这样的帮手,他大概从来不用像我这般头疼。”
“公司遇到麻烦了?”
“你既然帮君盛做事,就该知道天凌集团。这个公司做事狠辣卑鄙,很难应付。”
天凌集团。魏君子眼睫微颤,没有说话。
“天凌有没有为难过君盛?”姚谦芊期待地问,想从他这里汲取经验。
“没有。”魏君子淡淡地说。确实是没有,魏金虎知道他和关一辰的关系,他就是君盛的保命金符。
“哦。”姚谦芊有些失望地叹息,想了想,又兴奋起来,“这么说君盛自有一套对付天凌的办法?SF是君盛的合作方,经营状态直接影响君盛的投资回报比,君盛应该很乐意帮我们一把吧?”
谈到公事,姚谦芊立刻从柔软亲切的小女人状态中脱离出来,她用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得很,眼底没有丝毫的犹豫。
魏君子没有立刻回答,用毛巾慢慢擦拭身上的雨水,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好,我帮你。”
姚谦芊注意到他说的是我帮你,而不是我们帮你。这个男人到底是能力非凡还是狂妄自大?竟然打算以个人之力对抗凌虎帮。
“相信我。”魏君子朝她露出一抹微笑,眼里的暖意将她团团包裹住。
这样的眼神……哥?姚谦芊浑身一颤,差点脱口而出。
魏君子看一眼外面的天,说:“雨停了,我们走吧。”
姚谦芊跟着他走出去,下意识回头朝姚谦默墓碑的方向远远望去。
哥,是你听到我的心声,特意安排他来帮我的吧?
等他们离开墓园,门卫大爷才从桌底下取出一束木香花枝子,上坡来到魏母坟前放下。算起来,他每年这样替那个人给魏夫人送花,已经连续十余年了。
骤雨初歇,天还阴着,空气里闷闷的凉意萦绕在长廊下,栏杆上爬着的紫藤耷拉着脑袋,蝉鸣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
魏金虎倚在太师椅上。风穿过长廊吹在他身上,骨子里散发的寒意又深了几分。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
龙奕取来薄毯,殷勤地为他覆在膝盖上。
“老大,少爷传了话来。”有手下匆匆跑来。龙奕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
魏金虎眉头一震,专注的眼神立刻从棋盘上收回来,急切地问:“他说什么?”
“他说……”手下迟疑了一下,说,“SF正在跟君盛合作。”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下文,魏金虎压下浓眉,问道:“还有呢?”
“没、没有了。”
沉默半晌,魏金虎发出一串冷笑,眼里掠过痛楚的神色。
君子要的,他有什么不肯给?可他却偏不跟他要,半点求人的姿态都没有,甚至他巴巴地送上他想要的,他还要嫌肮脏。
事实上,他也并没有打算对SF做什么,争夺商业项目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企业竞争。他从没忘记过心底那份承诺:姚氏,他这辈子都动不得。
“照他的意思办!”他沉声说完,猛地把桌上的棋盘扫落在地上,玉石雕刻的棋子滚落一地。
龙奕眼眸深沉地站在一边,眼底有隐隐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