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芊君子》舍予兰

5、第五章

　　【五】
　　墓园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让魏君子受了寒，蛰伏几日未发，忽然气势汹汹地杀到近前，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文沛，帮我把剩下的预约改期吧。”他拿了外套走出去，对文沛说。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一下？”文沛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我吃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刚走出大厦，姚谦芊的车子从路口驶来，徐徐停在他身边。

　　“魏医生，我正要找你。”她笑着和他打招呼，见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连忙下车扶住他，“你怎么了，不舒服？”

　　“应该是重感冒，刚吃了药有点困。姚小姐，麻烦你送我回去好吗？”

　　上车没多久，魏君子就靠在车后座浅浅睡去。姚谦芊专注于路况，偶尔看他一眼，以防他有什么需求。

　　魏君子在车子的颠簸中醒来，却睁不开眼睛。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强烈的困意并非因为身体不适或疲倦。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侵入身体和头脑，把他的意识往无尽的深渊里推。这种感觉，体内存在人格分裂因子的病人最清楚不过了。

　　疾病令他意志力薄弱，所以这股无形的力量占了上风。

　　魏君子竭尽全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却只能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他努力望向姚谦芊，希望她能来救他。

　　但姚谦芊始终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最后一丝力气消散，他无力地合上双眼。

　　到达目的地，姚谦芊迅速停车，正准备扶魏君子下车，却见他精神似乎比方才好了许多，自己从车上下来，步伐稳了些，只是眼底还有些恍惚，没有焦距。

　　她扶着他走进电梯，一边问他住几楼，一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数字键上，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他眼底烟雾一样的迷离正慢慢变的清明。

　　看着魏君子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姚谦芊关照他注意休息，转身要走。

　　“你不是找我吗？”魏君子问道。

　　“既然你不舒服，改天再说吧。”姚谦芊笑笑，忽然愣住。眼前的魏君子看上去精神比进电梯前又好了很多，眼睛里已经有了神采。

　　他看着她，眼底流转的波光有莫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令她呼吸一滞，心底微微震颤起来，以至于他邀请她进屋，她根本无法拒绝，木讷地移动步子跟着他走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客厅中间，魏君子猛然转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喃：“谦芊，我回来了！”

　　姚谦芊整颗心都大幅度摇晃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明明是魏君子的声音，她却分明听出了姚谦默的口吻。

　　脑子开始晕眩，她根本无法思考，任由他将她越抱越紧，不断对她说着同一句话：“我回来了。”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轻飘的像是瞬间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我是谦默，你的哥哥，姚谦默。”魏君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说着，情不自禁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

　　听到姚谦默的名字，姚谦芊浑身打了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向后退了几步，乌黑的眸子因愤怒而出奇的亮。

　　“魏医生，请你尊重逝者，别开这种玩笑！”她瞪着他，毫不客气地指责。

　　真是看走了眼，原来这个魏君子真是个伪君子，竟然用这么下流的手段占她便宜！

　　“我是哥哥，谦芊，我真的是哥哥！”魏君子急切地追上几步，试图伸手触碰她。

　　姚谦芊避开他的手，高声喝道：“够了！魏医生，这次就当你病糊涂了，我不跟你计较，但我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她转身去开门，刚接触到门把手便被他一把扯了回去。

　　“你看着我，谦芊，你怎么可以不认得我？”魏君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里涌上的泪水让她愣了片刻。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魏君子的脸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整张脸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频率轻轻抖动，慢慢有人脸轮廓一样的轻烟从他脸上升起，和他的脸错开一些距离，又缓缓变得清晰，在虚空中凝结成一张立体的脸，一张姚谦芊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脸。

　　“哥？”姚谦芊失声低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她微微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幻觉。视线扫过地板，阳光下魏君子的影子竟然是两个人的！看身形，魏君子站得笔直，根本没动。另一个影子双手抓着她，分明就是姚谦默！

　　这大概是姚谦芊出生以来见过的最诡异荒诞的场面，巨大的惊吓令她双腿发软，不断往地上倒，整个人像跌进了冰寒彻骨的未知世界。魏君子……不，魏君子的躯体拉着她让她保持平衡，她却觉得这是一股要将她带离人世的阴戾之气。

　　她吓得一度失声，半晌才哭出来。听见自己的哭声，她终于找回一些力气，拼命挣开魏君子的手，双腿还是没有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惊恐地瞪着眼前两个影子、两张脸的怪物。

　　“谦芊？”两张脸同时疑惑而悲伤地看着她，她听到魏君子和姚谦默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魔音一样穿过耳膜，震颤着她一片浆糊的脑子。

　　“这是梦，这一定是场梦！醒来，快醒来！姚谦芊，你快点醒来啊！”姚谦芊抱着头拼命摇晃自己，甚至不惜挥拳打向自己，疼痛和恐惧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

　　不，她不能有事，忆谦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妈妈！

　　两个重叠的声音同时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虚空里多出来的脸和影子像是宣纸上被烘干的水渍，慢慢消褪，再看不见了。

　　魏君子顿时没了方才的精气神，踉跄了一下，只觉得满身疲惫无力。他挤按了几下眉心，看到瑟缩成一团的姚谦芊，慢慢走上前，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轻声道：“姚小姐？”

　　这一拍却把姚谦芊的魂都吓飞了，身体猛烈地战栗片刻，晕了过去。

　　魏君子脑子里晕晕的，疑惑地蹙眉看了看她，试图把她抱到床上去休息。

　　病人难道不应该是他才对吗？

　　由于身体虚弱，魏君子使不上力气，勉强把她抱到床前，终于支撑不住，双手一松，姚谦芊在离床还有半米多的高度直接往下坠。他怕弄伤她，连忙俯下身伸出双臂垫在床上，为她做缓冲保护。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由于动作急迫，姚谦芊落到床上的同时，他俯下的身体刚好压上去，四片唇瓣碰撞到一起，在他脑子里掠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他缩回手，有些慌乱地退到窗边站着，下意识用手指轻轻触碰嘴唇。

　　这是他的初吻，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会解禁的初吻。

　　他定定地看着姚谦芊还带着泪痕的昏睡的脸，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因她而波动，一次确确实实出自他本心、没有丝毫迷惘的波动。

　　他忽然觉得关一辰有句话说得很对，把自己锁起来清修，结果可能根本不堪一击，因为不曾拿起，就不懂得放下。

　　就像现在，若不是因为他对男女之事毫无经验，也不至于如此慌乱，坏了心境。

　　可是关一辰也说过，一旦拿起来，就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所以，他还是不愿冒险。情这个字，杀伤力实在太大。

　　他在沙发上躺下，脑袋里的晕眩缓解了许多。零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却无法连成完整的记忆。他只记得自己突然间变了一个人，把姚谦芊吓得晕倒了。

　　难道他的阴暗面人格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出现了吗？

　　导师曾经说过，他是心理领域的奇才，不仅因为他对专业知识和技能天生的领悟力，更因为他对自身情绪的控制力。

　　他自己却很明白，他对魏金虎的恨早已凝结成骨子里仇恨怨毒的因子。他刻意把自己的心性修炼成无欲无求的极端，阴暗面的人格却是另一个极端。

　　可是最近并未发生刺激他情绪大乱的事情，阴暗面人格怎么会自己跑出来呢？

　　不多时，姚谦芊醒来，慌忙坐起，先确定自己衣物完整无缺，然后谨慎地打量房间里的一切。她把空调关了，下床去把窗帘拉开，窗外炽热的阳光倾泻下来，热烈的温度让她感觉到心脏安稳回落。

　　她走出卧室，看到魏君子睡在客厅沙发上。她特地朝地板上的影子看一眼，除了沙发的轮廓，确实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形。

　　走到他面前，姚谦芊眉头猛地跳一下。

　　魏君子右手捏着自己的耳垂侧卧。她记得忆谦自己总是嘲笑姚谦默，一个大男人竟然会用这样别扭女气的睡姿。

　　听到她的脚步声，魏君子从沉思中惊醒，揉着眉心坐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告诉她自己可能人格分裂？这样大概会再次吓到她吧？况且她肯定不会相信，毕竟他是个颇有名气的心理医生。

　　姚谦芊见他满脸疲倦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从进电梯到上楼来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你中暑了。”魏君子在她审视的目光中变得心虚，灵机一动，冒出一句话来。

　　所以刚才她只是在昏迷中做了一个噩梦？姚谦芊疑惑地蹙眉。

　　“你找我有什么事？”魏君子岔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请你吃饭表达谢意。”姚谦芊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找他的目的，定定神，说，“天凌集团放弃了和SF争夺同一个项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魏君子淡淡一笑：“秘密。”

　　姚谦芊愣了愣，也笑道：“也对，你做事没必要向我交代。”

　　魏君子不置可否。没有什么方法，不过就是一句话。他知道魏金虎一定会妥协，只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传话给魏金虎，不免有一种欠了人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