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芊君子》舍予兰

3、第三章

　　【三】
　　“文沛，我还有几位病人？”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魏君子在办公室等待助手的答复，好对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和方式做选择。

　　“还有一位，啊，她已经到了。”

　　文沛说完，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了。姚谦芊走进来，随着她脚下的节奏，卷曲的发梢在女式小西装的领边微微弹跳了几下。

　　魏君子微微一笑，站起身礼貌地说：“姚小姐，你好。”

　　姚谦芊却停住了脚步，眼底掠过情绪涌动的波澜，在周围看了一圈。

　　鼻尖萦绕着的味道那样熟悉——是蓝山，是谦默煮出来的味道，只有谦默才能煮出来的味道！

　　这芬香把从不曾远去的记忆再一次聚拢，朝她扑面而来，差点叫她站立不稳，心突突地跳起来，眼眶微微发热。

　　她在左侧的一张小圆桌上看到了咖啡机和刚刚喝完还留着咖啡印迹的杯子。

　　“姚小姐？”魏君子再次轻唤她，“请坐。”

　　姚谦芊在他的示意下到离办公桌1.5米远的沙发式躺椅上坐好，脑子里还有些恍惚，下意识问道：“魏医生……也喜欢自己煮咖啡喝？”

　　魏君子只是简单回答了一个“嗯”字。对于这件事，他无从解释，也不需要向她解释。

　　“我们开始吧，姚小姐？”他用试探的口吻说。

　　这不过是个巧合。姚谦芊定了定神，把注意力放回到现实：“我的情况魏医生应该了解过了吧？”

　　魏君子很快从桌子一边的资料堆里抽出她预约时填写的表单，沉吟道：“嗯——神经衰弱，焦虑，压力太大导致过于紧张，无法放松。我想你最近一定经常失眠。”

　　“不错，是这样的。”姚谦芊微微耸肩。

　　“其实你只是需要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今天我们先进行音乐静心疗法。我将会播放一段柔缓的音乐，引导你紧绷的情绪得到初步缓解。”

　　“我需要做什么？”

　　魏君子拉上落地窗帘，使室内光线柔和，淡淡笑道：“信任我，什么都不要去想，把自己完全地交付给我。”

　　他的声音带着悦耳的极易蛊惑人心的磁性，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令他这一句完全出于职业需要的话语充满了暧昧的味道。姚谦芊闭上双眼，不禁挑眉暗想，倘若他真是个伪君子，必定是不折不扣的情场杀手。

　　“什么都不要去想。”魏君子轻柔温暖的声音略微加重。

　　姚谦芊赶紧凝神静气。她怎么忘了，他是能看透人心的心理医生，她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在心里揶揄他。

　　她猛然怔住。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她竟然已经有心情自顾自地拿他开玩笑。她微微睁开眼看他，却发现他正巧也凝视着她，四目交汇，她在他眼底读出莫名熟悉的温度，心像蓬松的棉花一样柔软轻盈起来，整个人都觉得安稳。

　　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她错觉谦默似乎还守在身旁一样。

　　姚谦芊忽然睁眼，魏君子才发现自己那样投入地看着她，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不由自主。心里有一种忽隐忽现的欲望牵引着他，想要把她仔仔细细看清楚。她的眉眼、鼻梁、皮肤、腰身，她穿的衣服和鞋子，她戴的装饰、化妆的颜色，急于要和从前的她做个比较。

　　她瘦了，比以前脆弱。心里竟然有了比较的结果，他甚至发现自己无比笃定。

　　可是……从前的她，他并不曾见过。可是……那个虚无的“从前”，此刻却仿佛就围绕在他身边，能感受到真实的形状。

　　难道这若有似无的幻觉，真的是前世今生的交汇？

　　魏君子，你是不是疯了？别忘了，你是心理医生！

　　发现自己的思维竟然偏离控制自由延展，魏君子立刻做了两个深呼吸，及时调整心绪。

　　他开始播放音乐，和着音乐缓缓低述，为姚谦芊营造出一片虚拟而广阔的舒适空间。

　　姚谦芊的情绪随着他的指引越来越松弛，渐渐有了困意，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气伴着她一起进入睡眠。

　　魏君子不再出声，轻轻翻阅整理桌上的案卷资料。心绪不宁，他总是忍不住想去看她。从第一次在茶餐厅遇见她开始，每次见到她，他总是会出现异常的情绪波动，对她格外留意，莫名其妙爱心泛滥，看到她难过和疲倦，心里会有保护她的冲动。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除了好友关一辰，他甚至对任何人都谈不上情分二字。不管是亲情、爱情、友情还是恩情，这要和情字扯上关系，就注定招惹痛苦，甚至绝望心死。他绝不会再步母亲的后尘。从母亲去世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和他已然没有关系。但他不会去死，因为母亲要他活着。

　　这一番沉思之后，魏君子觉得脑中清明许多，心中空明轻松，很快专注于眼前的资料之中。

　　姚谦芊醒来时，窗帘已经重新拉开，橘红的晚霞染遍了落地窗宽大的玻璃，整间办公室都暖烘烘的，色调明快。

　　魏君子伏案的身影在霞光中俊逸如画，眼底落满阳光的余晖。

　　姚谦芊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他专注的样子和谦默好像。

　　“我睡了多久？”她坐起来，揉了揉脖子。

　　“三个小时。”魏君子回答。

　　“你怎么不叫醒我？”她记得文沛帮她安排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啊。

　　“你难得能这样放松，今天的效果很好，晚一点下班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可是我六点半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天哪！”姚谦芊有些慌张地站起来，一把抓起包和外套就往外冲。

　　魏君子哑然，这么说他是好心办了坏事。

　　姚谦芊刚走，他的手机响了，是关一辰打来的。

　　“圣人！”一接听，关一辰的大嗓门就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耳膜，“你该不会忘了六点半的会议了吧？你怎么还没到？”

　　他这才想起上午答应关一辰出席一个合作案交流会议。把钻研心理当做商业竞争手段，也只有关一辰能说服他这么做。谁让他曾经救过自己一命呢？

　　等等，六点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角浮上淡淡的笑意，真是巧呢。

　　会议开始没多久，SF和君盛双方就在合作利润分成和投资比例及运作方式的问题上僵持不下。双方各自心里都有最后的底线，但谁也不肯先透露，唯恐失了先机，被对方占了便宜。

　　关一辰焦急地等待着魏君子的到来，面前的姚谦芊让他很是头疼。他知道她是圈子里少有的手腕强劲、行事果敢的女企业执掌人，但是没想到她的气势竟如此慑人，和之前见到的那两次很不一样。他猜不透她的心思，甚至有些不敢妄加揣测，莫名其妙就在她面前矮了三分。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魏君子的到来让关一辰难掩喜色。

　　姚谦芊诧异的目光一直追随到他在桌子前坐定，蹙眉问道：“魏医生，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哦，姚总，让我来介绍，这位是君盛的名誉顾问魏君子先生。”关一辰顿时变得雄赳赳气昂昂，腰杆挺得笔直。

　　名誉顾问？这是什么职务？管法务还是管经济？他一个心理医生，难道是专门给君盛的员工作心理辅导和疏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来参加今天的会议？

　　魏君子将她微妙的神色变动全都看在眼里，对她浅浅一笑。关一辰输给了她的气势，他却不会，反而感到怜惜。他一眼就能看穿，坚强霸气的女强人外表下，她寂寞柔软的心。

　　会议在魏君子不动声色的推动下很快结束，双方达成共识，分别在合作书上签字，SF的底线被魏君子摸了个正着。

　　他是心理医生，对于微表情解读很是厉害，仿佛没有人心里的小动作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也很有商业头脑，眼光和嗅觉都十分敏锐，对重点的把控非常到位。

　　然而最令人难以招架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超于常人的镇定淡泊，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扰到他的心境宁和，自然也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揣测出他的心思。

　　幸好他只是协助关一辰得到更合理的利益分配，倘若将来他和她成为真正的对手，她没把握能赢得过他。

　　SF的与会人员陆续走出会议室，姚谦芊走在最后，到门边，又回头失神地看着魏君子。

　　这个男人在谈判桌上的言谈举止跟谦默何其相似！谦默虽逊于他心理专业的特长，但骨子里的镇定自若却是一样的。

　　谦默常说，在商场上，切忌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把锋芒藏于平淡的表象下，蓄积力量，一击即中。

　　可惜她永远做不到。她从记事起就习惯于追随陈晓的脚步，所以和他一样锋芒毕露，总是喜欢主动进攻。

　　谦默……为什么她一再从魏君子身上感受到他的气息？

　　等SF的人从会议室撤离，关一辰兴奋地和魏君子击掌。魏君子刚抬一抬手，就被他猛力一击，震得生疼。

　　然而他忽然又收起喜滋滋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瞪着魏君子，说：“你没有尽全力，你明明知道她的底线，却还是给她留了利益空间。”

　　“凡事不可过度，这次做绝了，下次没有退路的人可能就是你自己。”魏君子淡然地看着他。

　　“别以为讲大道理就能把我绕晕，魏君子，从第一次遇见姚谦芊开始，你就不对劲。”

　　魏君子无言可驳，决定不理他，起身离开。

　　夜幕深沉，凌虎帮首领魏金虎坐在室内游泳池边的躺椅上，猛虎般犀利的眸子稍稍眯起看向前方。

　　泳池里两个身材火辣的年轻女人刻意撩动浪花，搔首弄姿、娇笑连连，试图引起魏金虎的注意，讨他欢心。

　　魏金虎看着她们，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愉悦，但是轻蔑。

　　“老大，少爷又帮君盛拿下一局。”一名手下跑过来汇报。

　　魏金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眼底嘴角都显露出骄傲的颜色。蓦地，又忽然隐去，眉宇间涌上深沉的痛楚和无奈，沉沉地哼一声，道：“他宁愿帮外人，也不肯回来帮我！”说完从胸腔里发出几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