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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触动,她说出了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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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筠乔离开的心思已定,她便开始抽空整理起自己以往工作中留下的记录和相关材料。善始善终是的做事原则,即使有了去意,工作也不能马虎。她计划把这些东西都整理完之后再递交辞职信给江守言,尽量让工作交接顺利进行。
江守言忽然告诉她自己要因为私人事宜而离开公司两三天,让她帮忙处理各种日常事务。沈筠乔觉得意外:江守言向来工作勉力,出去上次他父亲生病住院外,极少因为私人事务而离开公司这么久。她便问道:“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这么上心,花这么久的时间离开岗位,该不会是去出国相亲吧?”
沈筠乔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江守言佩服不已:“你应该去写小说了。我是和几个朋友弄了一个小规模的公益活动。”
沈筠乔倒是来了兴趣,让江守言相信介绍给她听。原来江守言的一个朋友看不惯很多人沽名钓誉,拿着公益活动作为幌子搞噱头,实质上只是为了给公司做宣传。他们几个人想做一些实实在在扶助贫困的事情,在省里一个偏僻贫困的山区兴建一所希望小学。而且不至于学校建设,他们已经看过了许多学校硬件建设的光鲜亮丽,老师却拿着微薄的工资,学生饿着肚子上课的前车之鉴,不想简单地甩下一笔钱盖一栋楼了事。他们计划实地考察当地的情况,不单纯依赖当地政府之手,在各个方面都能想办法帮到老师和贫困学生们。
沈筠乔一听便来了兴致,她强烈要求自己也参与进去,跟随江守言一起去那里看一看,自己最起码可以打打杂。
江守言有些不太情愿:“不行,太远了,江城距离那里有足足十个多小时的车程。而且据说沿途的公路条件不是很好,颠簸极为严重,你一个女孩子会吃不消的。”
沈筠乔却执意要去:“我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吃过的苦恐怕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这算得了什么。当然,如果你觉得你的朋友确实不喜欢跟陌生人呆在一起的话,那就算了。”
看着沈筠乔态度异常坚决,江守言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她,只好同意了。他把沈筠乔介绍给同行的其他人,那几个人的表情都有些许复杂。江守言知道那些复杂表情的言外之意——自己曾经向他们数次或哀怨或苦恼或失落地提起这个名字。他上车后以最快的速度给每个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我们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不要向她泄密,否则,杀无赦!”
唯独程越的回复甚是特别:“没有是最好的结果。我的妹妹可是赖上你了,你休想逃脱她的手掌心。”
这条回复让江守言的心又沉重了不少,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残存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身旁,一边是那个注定要离自己远去的姑娘,另一边是张牙舞爪要把妹妹塞给自己的朋友。他的身后还屹立着两个浓重的影子:厉声呵斥他的父母。
他似乎根本没有权利去做出其他的选择。
车子刚开出江城的路况还算良好,但是渐渐地,马路开始变得狭窄和崎岖,最终驶入了盘山路段,路的最窄处仅能容纳两辆车并排而行,一侧山岩,另一侧便是深渊,司机小心翼翼地降低了车速,车里的乘客已是疲惫不堪。
早上八点出发,一行人终于抢在天黑之前到达了目的地。他们本可以住在条件稍好的县城,却为了节省时间,在乡上简陋的旅店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马不停蹄地去当地的小学了解情况,旁听课程,同老师同学以及周边居民们谈话。用江守言的话说:“要是只听领导们的汇报,我们干嘛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他们又去踏着山路去规划好的校址实地勘察。紧锣密鼓的行程跑下来一趟,已是下午。考虑到全部人马需要休整,他们便来到了县城,计划第二天清早回程。
吃晚饭时,趁着沈筠乔不在座位上,程越义正词严地对江守言说:“这个姑娘是不错,不娇气,考虑问题也很细致。但是,既然你自己说你们没可能了,你还是要和我妹在一起,以后不能和她单独出现在非工作以外的场合。”
江守言的笑很是勉强:“我倒是想央求人家和我出现在非工作以外的场合,可是她除了这次听说是公益活动自己哭着喊着要来之外,其他任何情况下一概严词拒绝,根本没得商量。”
此时,沈筠乔正在餐厅外发呆,她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斗。她在犹豫,是否要告诉江守言真相?
这是一个大胆的有些疯狂的决定,她原本只想封存这一切全身而退,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悄然让她有些动摇。下午他们前往新校址的路上,沈筠乔曾经在聊天中无意地问起江守言:“你这么抛下公司事情跑到这里,告诉你爸爸了吗?他没意见?”
江守言回答她:“他全力支持,还主动提出来不够的资金他来出。他说自己大病一场之后,对很多事情看得通透了很多。追名逐利没有尽头,倒不如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对他人有益的事。”
沈筠乔心下冷笑:江兴,你不择手段的事情做了不少,现在钱也赚够了,人也老了,就开始动起心思来立牌坊了是吗?利也要,名也要,你做人怎么如此贪心?前进路上你把别人踩在脚底下还要吹吹尘土做做姿态是吗?可怜你这个对你过去懵然不知的儿子,还真的以为你是在大发善心。
她随口应付道:“你爸爸的想法很不错。”
他们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被众人落在身后一大截,江守言见没了顾忌,开始畅所欲言起来:“我爸爸刚出院那天晚上,让我到他的书房跟我谈了好几个小时。他在我心中一向是只会做决定,下命令的。可是那天他破天荒地告诉了许多他内心的想法。他说他觉得我哥哥就像当年刚做生意不久的他一样,横冲直撞无所顾忌,为了利益可以随便伤害别人,毫无底线可言。他已经在反思当年做过的那些事情,但是我哥哥却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觉得我的缺点是性子太绵软,做事不果断,有妇人之仁。但是他觉得我将来是可以在商业利益和商业道德上达到一个好的平衡点,比如讨好政府部门是一定要做的,但是普通人的利益尽量少去伤害,毕竟他们在权力和资本面前脆弱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所以他会把那么重要的一块业务毫无征兆地交给我,希望我能争气,体会他的苦心,把我哥哥走偏了路尽量往回扳一些。”
沈筠乔惊呆了,江守言的这番话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只能茫然无措地听江守言继续说下去。
“上次我爸住院的导火索我也告诉你了。我哥哥气急败坏要想办法搞死那位报复悦兴的老板。我爸后来大发雷霆,说不要做这种荒唐的事情,人家敢这么做肯定是留了后路的,被你欺负过一遍,还能让你欺负第二遍?爸爸说商场争斗自然是要心狠手辣,毕竟是成王败寇,但是他和我哥哥做过的一些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心狠手辣,简直是不给对方留活路,对方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一定还有人会上门来找悦兴的。这也是我们活该自找的。倘若发现了,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看见就过去了。如果可能的话,想办法暗地里给对方一些好处,就算是对过去错误行为的一些赔偿吧。我哥哥自然是对这番话嗤之以鼻。虽然我并不清楚自己进悦兴之前我爸爸和哥哥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是我愿意听从爸爸的吩咐,去做这件事情。我没有参与的往事,我控制不了。可是我希望自己能慢慢地改变一些做事的方法和手段,不再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我哥哥嘲笑我这样想太过于天真,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才天真呢,人非蝼蚁,怎么能让你肆意欺凌?”
沈筠乔的耳边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喧嚣都已经隐去,只留下江守言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地重复着:人非蝼蚁,怎么能让你肆意欺凌?人非蝼蚁,怎么能让你肆意欺凌?
“沈筠乔,你怎么啦?你刚才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吓死我了。”江守言拼命地摇着她的手臂,半响,她才回过神来,笑容惨淡地说:“没有,你能这么对我掏心掏肺地说出这番话,我特别特别的感动。”
此言非虚,她是的确特别特别的感动。她一直以为江守言是个缺少自己强有力的主见,唯父亲命令是从,对哥哥只有招架之力的一位性子温和的富家子弟。却未曾想到,他的这句话如此的掷地有声。他的父亲也让她发出内心的倍感意外,她原本以为江兴只是假慈悲地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原来他竟然向自己儿子剖白了心声。或许他是真的人老了,开始惶恐地希望抓住一些迅速逝去的东西,来换得内心的些许平静。
山间开始起风了,冰冷的空气从她的肌肤间略过,她打了个冷战,似乎心里的某些坚固东西也开始悄然晃动了。
沈筠乔不能在餐厅外面呆太久。她匆匆跑回去和众人心不在焉地寒暄了两句。一天的高强度活动让大家都胃口大开,她却只是勉强吞完一碗饭。挨到晚饭结束,她叫住了江守言:“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聊一聊。”
这个小小县城的中央也有一条河,河面很窄,露出浅浅的河滩,河边散落着稀稀落落的行人。沈筠乔不由得想起了和江守言在江边的那个晚上,跟此时很像,不是吗?只是这条河比较窄,今天晚上的月光没有那么明亮,最大的不同在于:那天是江守言愁肠百结地向自己道尽了他和哥哥的往事,而今天是自己作为一个卑鄙小人的身份向江守言坦白。
她犹豫不决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决定让江守言知道。他的坦荡荡也应该换取来她同样的真诚坦率,这样对江守言才公平。而且,她觉得相信江守言一次,相信他不再会步父亲和哥哥的后尘。
反正自己也准备辞职,离开江城了。告诉江守言,最坏的结果也是丢了工作,在这个城市没有容身之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抛开顾忌好了。
她缓缓地张口了:“这个故事很长,很长,要从我答应你,来悦兴工作的真实目的开始说起,那跟我的父母有关。”
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平静似乎在诉说一个完全于己的别人的故事。为了保护被她刻意卷入叶容谦,她隐去了他的出现,用其他方式略微修改了细节剧情,而把大部分主干部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江守言。
江守言前所未有地保持着耐心的沉默,他从头至尾没有在沈筠乔的讲述中插人一个字。
沈筠乔以为自己结束完这个长长的故事之后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但是她反而被更加沉重的忧愁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绝望地知道,江守言这个朋友,她将永远的失去了。他会怎么想她?恨他怨她都是人之常情,她不想去徒劳地改变什么,解释什么。
叙述的结尾,沈筠乔说道:“我有当事人的录音和一些相关资料可以证明整件事情的真实性,我并非受人误导和蛊惑。如果你要听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不过你放心,这些资料你了解过之后,我会马上销毁。”
江守言却还是站着原地,静静地沉默着,这种长久的沉默让沈筠乔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再呆一秒钟就要停止呼吸了。她转身,准备逃离,一只长长的手臂忽然伸了出来,紧紧地拉住她的她的手。
“你在想什么?”沈筠乔走近了,问道。
“你不用把那些资料拿给我了,我对你始终是完完全全信任的。我在想的事情很多很多,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你今天也很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们在酒店大堂碰面,不见不散。”
他终于说话了,口气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没有愤怒,惊讶,懊悔,而是空空荡荡。说完这句话,江守言放开了手臂,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去,把沈筠乔一个人扔在了身后,扔在了昏暗的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