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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倾诉3:他开始了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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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筠乔常常想起一个词“一夜长大”。
什么是一夜长大?也许是第一次接触到阴暗与污垢,意识到世界并非那么纯洁无暇;也许是第一次感受到惨痛的挫败,知道年轻并不意味着所向披靡;又或者是第一次明白自己的渺小,切身地体会到无能无力带来的痛楚。
如果让自己归结出来一夜长大的时刻,沈筠乔可以不假思索地一口气说出许多:父亲被人陷害,家里经济状况一落千丈,父亲沦为千夫所指;父亲身体状况忽然恶化,撒手人寰,剩下母亲苦苦支撑这个家;母亲患上重病,自己放弃攻读研究生,回家照顾母亲和弟弟;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剩下自己和弟弟相依为命,自己打包行李回到江城找工作,给自己和弟弟挣学费和生活费。
相比起自己所经历的,可以言简意赅诉说清楚的那些人生的节点,江守言的一夜长大,听起来是那么冗长,平缓,也没有那般惨烈,但是那就是生活,细枝末节间的利刃,足以把人刺的鲜血淋漓。
刚走入大学校门的时候,沈筠乔正在为父亲的槽糕的身体和家里惨淡的经济状况而忧心忡忡。在她看来,家境富裕父母疼爱的江守言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而已,他的生活恐怕一帆风顺地没有起过任何波澜,他和自己,完全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既然后来两个人逐渐熟识了,沈筠乔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未曾改变过。直到听到江守言这些话的时候,沈筠乔才恍然大悟,原来江守言少年时经历的这些,是一种更加隐秘而缓慢的疼痛,那种疼痛终于积蓄到了一个夜晚,向他铺天盖地地袭来。也许,江守言在那个琢磨着母亲眼泪的晚上,也长大了。
江守言还在继续诉说着他的故事。也许这些话在他心里潜藏了太久,亟待一个合适的出口。
“第二天,哥哥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我发现,哥哥渐渐地变了,他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对我和妈妈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如果爸爸不在,他甚至把我和妈妈当做空气。我的心里开始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不安来。
一天周末,我们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刚拿起筷子,哥哥便语气非常不善地对爸爸:‘你为什么不让我舅舅去悦兴工作?’
爸爸淡淡地说:‘你舅舅自己能力太差生意失败,不但要我帮他,而且一伸手就是副总级别的职位,其他的一概看不上。你说,我怎么安排?’
哥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爸爸,你怎么就不能安排?舅舅一直自己当老板,你让他在悦兴做个普通职员,那也太委屈他了,你要副总你就给他呗。’
爸爸顿时火了,他们两人开始吵起来,言语之间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哥哥的舅舅,也就是杨爷爷的儿子因为看着爸爸下海之后风生水起,自己眼馋,也辞职去做生意。一开始因为有杨爷爷的关系在,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可是那个人既不愿意吃苦,脑子又不够灵光。等到杨爷爷一去世,便再也没有人照顾他,给他单子做。他经营惨淡,索性决定不干了,找到爸爸伸手让他给自己安排工作。而且声称自己大小也曾是个老板,非副总以下职位不要。爸爸一口回绝,哥哥的舅舅便找到了哥哥,大吐苦水,说什么人走茶凉,杨家的女婿这么快就忘了老爷子的恩情,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爸爸和哥哥越吵越凶,末了,哥哥把筷子摔在桌上,撂下一句话:‘爸爸,你忘了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是谁帮你照顾我,把我接到他们家里住,给我做饭洗澡辅导功课,把我当他们亲儿子一样看待的?别人帮了你,你不记得,可是我记得!’说罢,哥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桌。
爸爸沉默了许久,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同意了让哥哥的舅舅去悦兴工作,并给了他一个副总当。这个杨副总的能力实在是平平,公司里稍微重要一些的事情都不敢交给他去做,只能让他负责一些行政之类的工作。
家里平静了一段时间之后,爸爸和哥哥又一次为了类似的事情争吵起来。杨爷爷在世的时候,哥哥的舅舅阿姨们日子都过的很滋润,但是杨爷爷一过世,他们才意识到原来脱离了父亲的庇护,事情远远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次找上门来的是杨爷爷大女儿的儿子,也就是哥哥的表哥。
这位表哥以前也是被安排了一份很稳定,待遇又好的工作,可是他偏偏甩手不干了,要折腾着做生意,最终赔的一塌糊涂。他见自己的舅舅摇身一变成了悦兴的副总,心里眼红,也跑来找我爸爸,张口就要一个部门经理。爸爸怒不可遏,指着哥哥的鼻子说:‘你表哥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还想捞个经理当,简直不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你还好意思指责我不顾亲情,你也不看看你那些所谓的亲戚都是些什么人。没钱了,张嘴来借,好,我给他们,从来没有要求还钱。没房了,张嘴来要,好,我们新开发的楼盘,随便他们挑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户型,随便住,爱住到什么就住到什么时候。现在居然想当个领导过过瘾,我的悦兴不是给他们过官瘾的。’
哥哥针锋相对:‘爸爸你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有什么可说的?你承不承认,没有外公对你的好,就没有悦兴今天。你给舅舅阿姨他们房住怎么了,你又不是给不起,他们还抱怨你没有把房产直接过户到他们名下,说不定哪一天你就把他们赶出去不让他们住了呢。’
爸爸的脸色已经通红,连坐在一边的我也觉得哥哥的这番话说的简直不可理喻。爸爸气的声音发抖:‘你怎么从来不站在我的立场上说话,你要偏袒杨家人到什么时候?你到底姓江还是姓杨?’
哥哥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姓江,可是杨家人都是我的亲人。’
这句话成了压垮父亲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爸爸忽然之间瘫倒在椅子上,晕了过去。全家人看到爸爸这个样子都惊呆了,还是哥哥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很快,爸爸被送到医院,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
等到爸爸重新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仔细地看过他。爸爸在不知不觉间老了,他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这些年他为了生意东奔西走,我这个稀里糊涂的儿子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个自我心中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的爸爸,此时却只是一个落寞而疲倦的中年人。
哥哥昨天的气焰已经一扫而空,他依然嘴硬不肯认错,但是已经沉默着不再提起那件事情,只是低头坐在病床边。过了一会儿,哥哥的阿姨舅舅们都纷纷来看望了,他们还没开口就被爸爸轰出了病房。他们或惶恐或不忿地走了出去,哥哥忙冲出了出去好言安慰他们,让他们改天等爸爸气消了再来。
我原本从未考虑过要接手一分半毫父亲的事业,我本能地抗拒商场上的人心叵测,尔虞我诈。我只想从事一项简单的自己所热爱的工作。原本我计划高中毕业后出国攻读我喜欢的专业,但是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逐渐改变了这个念头。我的妈妈被人明目张胆地威胁可以随时被赶出家门,我的父亲好心换了驴肝肺,被人骂忘了恩情,气到晕倒住院。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忽然出现在我的脑中:也许哥哥的那些阿姨舅舅们只是出于面子上的礼节才来看望爸爸,从他们的脸上,我读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而且他们根本不会真正在乎我爸爸的安危,因为即使最坏的可能性发生,我的爸爸撒手人寰,我的哥哥将接替爸爸的位置,他们届时所得到的利益只会更多,因为再也没有人阻拦哥哥的所作所为,而我和妈妈将在这个家将永远没有任何立足之处。
我不禁被自己这个可怕的猜测惊呆了,这个世界开始正式向我露出了它的残忍,人心叵测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我决定了,我要放弃出国,我要守在我的父母身边,我要学习商业上的各种知识,毕业之后我要加入悦兴。
等到爸爸病情好转出院之后,我告诉了他我放弃出国的念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爸爸没有恼怒也没有反对,只是说了一句话:“你的决定你自己负责。”那时候离高考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我因为一直在准备出国埋头学英语,好几门功课已经落下了不少。那段时间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拼命的时候了,我没日没夜地疯狂看书,晚上宿舍熄灯了就拿着书躲在水房里,困了就拿凉水浇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周末回家我除了陪父母吃饭之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我只睡三四个小时。终于,高考成绩出来了,清华北大什么的我还是望尘莫及,但是勉强上了本省最好的大学,我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