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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倾诉,兄弟惨淡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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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筠乔虽然和韩衍在咖啡馆里泡了整个下午,但是她还是敬业地回了一趟公司。正巧,在华灯初上,她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之时,江守言忽然猝不及防地冲进了她的办公室。他的神情疲惫而憔悴,眼睛呆滞无神。江守言关上办公室门后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猜对了。这几天我动用了自己的所有的朋友关系帮我调查。那个开店计划纯属子虚乌有,只不过是我哥私下联合了那位经理出的一步拙劣的棋。”
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几乎全身的气力。说完之后,他便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头垂的很低,一动不动。
沈筠乔默不作声,只是泡了杯茶放到江守言面前。沈筠乔心知肚明:这个微妙的节点,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闭嘴做一个忠实的聆听者,任何轻举妄动的言辞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办公室就这样被两人的沉默笼罩着,直到江守言有力气抬起头来。沈筠乔这才猛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彻底黑了下来。
江守言终于张口说话了:“陪我出去走走,行吗?”,他的神情仿佛一个恳求别人的孩子,几分天真混合着几分脆弱。
沈筠乔点了点头。一路上江守言继续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沈筠乔并没有开口问他的目的地。她不是江守言,但是倘若她设身处地地把自己代入江守言的角色中,也能理解两三分江守言此时的心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差点就稀里糊地任人宰割了,而且那个举起刀子的人,恰恰是自己的兄弟。
江守言把车子停了下来。沈筠乔发现自己来到了江边。江城的得名也因为这条江,横贯全市。这里是江边一处僻静的河滩,四周树木葱茏,城市的那些喧嚣已经近乎绝迹,江水在黑暗中平缓地流淌着,发出细碎的哗啦啦的声音。
江守言跳下车子,自己独自走在前面,沈筠乔依然沉默地跟随在他的身后,她不明就里,之时心想:我只要看紧了他,让他别一时冲动跳江就好。
两个人踱步到江边的浅滩,江守言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沈筠乔:“你知不知道我和我的哥哥的母亲不是同一个人。”
沈筠乔很想伪装做惊讶状,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未免表演性质太过强烈,这在集团里早已不是什么隐藏的秘密。她只得回答:“知道。”
江守言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即使是这样,我和我的哥哥毕竟血脉相连,是亲兄弟。他虽然以前对我的工作也有颇多阻挠,我只当是他不习惯有别人来分他的权,要搞一些小动作而已,所以我既没有放在心上,也从未将那些事情告诉过第三个人。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表示他开始完全不顾及公司的利益,而一门心思的放在怎么对付我上面了。他搞的这个伎俩会让公司损失多少,他完全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江守言的最后一句话微微触动了沈筠乔。她知道江守言骨子里有些淡淡的自卑,也因此对于自己在他人面前的自尊看的格外重要。以前江立行的每一次出手,江守言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沈筠乔也是点到为止,装作懵懂不知。只是这一次,事情被自己抢先挑明,便再也不能装糊涂了。江守言只能尴尬地让自己成为一个避无可避的旁观者。
沈筠乔轻声说:“我是你的助理,自然以你的利益为先。其他人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些我都并不关心。”
江守言却回过头,他直视着沈筠乔,有些沮丧也有些诚恳地问她:“我给你讲一些罗里吧嗦,又臭又长的事情,你有耐心听吗?”
沈筠乔简单地回答:“当然。”
江守言便开口了。他的精神似乎比刚才闯进办公室的时候好上了几分。
“我已经忘了自己从几岁起开始意识到:我和哥哥是不一样的人。
可能是第一次听到哥哥叫我的母亲‘阿姨’的时候吧。当时我有些迷糊,为什么我叫她‘妈妈’,哥哥却叫她‘阿姨’?这个称呼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更改过。
哥哥对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太过明显的调皮捣蛋的坏事,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我们在体力上有巨大差距,因此他并没有兴趣跟我打架。他也并没有把小虫子偷偷塞到我的脖子后面,或是悄悄把我作业本撕碎。但是他对我总是刻意地保持着一段距离。我当时候还懵懂不知,以为这就是正常兄弟间的相处模式。直到有一次我换了一个新同桌,他也有一个哥哥。我们聊多了,我的同桌惊讶地问我‘你的哥哥没有背着爸妈带你溜出家里玩过?你的哥哥没有塞给过你糖块?你的哥哥没有和你一起打过游戏,抢过手柄?’
我木然地摇着头,告诉他,我的哥哥连‘弟弟’这个两个字都很少说过,他也几乎不叫我的名字。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叫我的,充其量是他在背后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挡住了他的路。我们的生活很少有交集。我的哥哥有自己的一群朋友,他也从来不会邀请我和他们一起玩。但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年龄差距太大。
我的同桌坚定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这跟年龄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由于我自己的心理作祟,我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一丝轻蔑。当时我很沮丧地想:也许他认为我是一个可怜的人,连我的哥哥都不喜欢我。从此我再也不会主动地向我的同学们提起我还有一个哥哥。
这件事其实没有让我非常难过。更加折磨我的是几乎每周一次的例行去我哥哥的外公家。
很绕口是不是?我哥哥的外公家。对,就是我爸爸前妻的父亲,他是我哥哥的外公,可是跟我毫无瓜葛。我曾经稀里糊涂地跟着我的哥哥也叫他‘外公’,但是对方只是不露一丝笑容地甩出一句‘不要叫我外公,叫我杨爷爷。’。事后想想,也许那位杨爷爷的心里第一反应是;你这个小子,还没有资格叫我外公。
长大以后我得知的情况是这样的:杨爷爷是我爸爸的父亲的好朋友,也是一名级别不低的政府官员。他对我爸爸可谓是关心备至,不仅帮我爸爸安排了一份好工作,而且不嫌弃双方家庭状况的巨大差距,把自己的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他。我爸爸和他的前妻生了我哥哥,一家三口的日子和和美美,直到意外发生,他的前妻遇到车祸身亡。
那时候我的哥哥还小,虽然有杨爷爷和我哥哥的阿姨,舅舅们帮忙搭把手,我爸爸一个人拉扯我哥哥的日子过得还是很辛苦。杨爷爷考虑再三,终于同意我爸爸再娶一个妻子照顾他们父子俩,但约法三章:第一,必须是外地普通人家的女儿。杨爷爷担心女方家里势力太强的话会难以驾驭,欺负自己的亲外孙。第二,这位续弦嫁入江家后不能马上怀孕生子,而是要悉心照顾他们父子俩,把自己的外孙当做亲儿子去呵护。第三,这位续弦必须尊重自己,每周一次雷打不动到自己家里,不能频繁回娘家。如果这位续弦让他不满意,必须马上滚蛋走人。
当我第一次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个荒唐的约法三章时,心里愤怒地几乎要吼出来:我的妈妈居然能够接受这么严苛,这么不近人情的条款。但随之而来又是无奈。我的妈妈家境一直不好,她认识爸爸的时候正在街道的小工厂做女工,每天工作的昏天暗地也只能赚个温饱钱,还要接济弟弟妹妹上学。嫁给爸爸对她来说无疑是对生活状况的极大改善,所以,她别无选择,什么约法三章,哪怕是约法三十章,她恐怕也会点头同意,毫无犹豫地接受这份近似于侮辱的规定,尽心尽力地在家里扮演一个保姆的角色。
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吧。于是我每周都要跟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去那位杨爷爷家。杨爷爷的家的房子很大,他的老伴很早就去世了,他平时可能也觉得孤独吧,所以规定他的后辈每周末都要去看他。于是我每次去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各种人,但是从来没有人注意到我,跟我说一句话。我只是有些紧张地坐在角落的小板凳里,看着哥哥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嬉戏打闹,或是坐在他外公的膝盖上,祖孙两人不知道在亲昵地说些甚么。那个时候,爸爸是不管我的,他总是在在和我哥哥的姨夫舅舅们一边抽烟一边聊着我完全不知道的内容。妈妈也是没办法管我的,因为她要去厨房和厨师一起帮忙做一大家子的饭,虽然除了她之外,这个家庭里的其他任何人都不需要做这件事情。我就那样孤零零地坐一下午,直到所有人坐在一起吃饭,我会自动地和妈妈一起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地不敢伸长了胳膊去夹稍微远一些的菜。这一天我唯一感到放松的瞬间就是和杨爷爷说再见的时候,我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我曾经鼓起勇气地向爸爸提过,我周末能不能不去杨爷爷家,我保证一个人乖乖地呆在家里。父亲犹豫了一会,还是同意了。那天早上妈妈忧心忡忡地提醒我她已经做好了饭菜放在冰箱里,我自己热一下就能吃,要千万注意把厨房的火关好。我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她,心里却在快乐地呐喊。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我高兴极了,虽然没有勇气叫其他小朋友来家里玩,但我一个人自得其乐,我在沙发上打滚,看电视,打游戏,还不忘了写完家庭作业。只是那宝贵的一天似乎特别短暂,晚上,他们回家了,爸爸的脸色却显得很难看,妈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爸爸口气严厉地对我说:“今天杨爷爷问起你来了。他很不高兴我们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以后你必须周末跟着我们去!”
我愣住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像我这个似乎不存在的小孩却必须要在那里坐冷板凳,连一丝自己渴求的自由都不能拥有。我的哥哥忽然诡异地笑了,他把我拉进他的房间,关上门,低声告诉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外公会让你去他家里吗,是因为今天我告诉他,我弟弟一个人放在家我不放心,我要看到我弟弟心里才踏实。我外公还连声夸我是个好哥哥。但是,江守言,我告诉你我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喜欢呆在我外公家,没有人注意到你,没有人跟你说话。我非常享受看到你一副坐立不安,受精神折磨的样子,哈哈,这让我觉得很快乐。’
我呆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的哥哥如此赤裸裸地说出他内心阴暗的念头,他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我心里某些还在苦苦支撑的东西顿时之间碎掉了。我一直在天真地安慰自己,我同桌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我的哥哥只不过是因为跟我年龄差距比较大,不习惯跟我玩罢了。但在那一刻,我不得不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他根本就不拿我当作他真正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