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载烟花焚成灰》柚子柚子

18、表白，是尴尬的一幕

　　韩衍向江守言汇报了市场部与广告传播公司的合作洽谈进度，并建议江守言有空的话去上海与这两家公司做面对面的沟通，也实地了解一下这两家公司的具体情况。江守言答应了——他正准备去上海办点事。
　　江守言并没有选择让司机单独开车送自己去上海，而是和韩衍，沈筠乔一道坐上了一辆商务车。一来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矜贵到非豪车不能坐的地步，二来适当放下身段与下属亲近会赢得好口碑。韩衍和沈筠乔自然不愿与江守言一道坐在最后一排，两个人都执意坐到第二排。这原本是顺理成章，但江守言习惯了与沈筠乔私底下以老同学相称的平起平坐，忽然有了变相的尊卑之分，他略微感到了不适，可是当着韩衍的面，他又不方便言明，只能别别扭扭地独自坐在后面。
　　路途刚开始阶段，沈筠乔和韩衍还在刻意压低声调讨论市场部的日常工作安排和未来计划。在江守言听来，两个人的沟通极为顺畅，寥寥数语便能心领神会。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沈筠乔虽然只是一个小小主管，但她考虑问题极为全面，常有市场，销售整体策略方面的良策提出，例如广告与公关的节奏一致，步调配合。而韩衍呢，反而是对细节关键点的把控很强，三言两语便能道出执行计划的关键环节。虽然如此略有角色错位，但他们之间合作的默契是勿容置疑的。江守言便对换将之后的市场部放下心来。下一步他可以专心对其他部门的工作进行调整。他也有些鬼祟的在心里确认了：这两个人一路上一本正经，连半句工作以外的话都未曾提及，可见他们那天晚上吃饭十有八九是在纯粹的谈工作。自己的那点操心纯属多余。
　　抵达上海，两家公司都派出公司高层热情而恭敬的接待了江守言一行。正如沈筠乔所料，虽然悦兴科技的这笔单子的金额不大，但是这两家公司的重视程度不低。因为这笔单子将有助于他们在周边二三线城市中打开一个缺口，吸引更多同类型客户。虽然悦兴还没有跟他们确定合作意向，但他们都做了很多功课，展示了初步的广告和公关传播方案，费用方面也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
　　高层见面更多是引荐寒暄，认识彼此。走马观花见过这两家公司之后也是傍晚时分，江守言还有其他的应酬先走了。韩衍有些尴尬地告诉沈筠乔，他和在上海工作的大学同学有聚会，只好把沈筠乔一个人丢在酒店了。
　　沈筠乔表示无所谓。她乐得一个人清静。她信步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商场给弟弟挑东西。每次出差，她念念不忘的一件事情是给自己的弟弟买礼物，就像小时候爸爸出差回家后从提包里像变戏法一样掏出大把的糖果和点心塞到孩子手中那样，她由衷地喜欢看到弟弟眼前一亮的表情，那让她顿时拥有一种作为姐姐的幸福感。
　　以前她还是像爸爸一样，给弟弟买点当地的特色零食。但她忽然觉得，弟弟开始谈恋爱了，自己不能仍然把他看作是一个小孩子。沈筠乔去商场给弟弟挑了一只钱包。她决定给弟弟女朋友也买件东西，毕竟她现在是除了自己之外和弟弟最亲近的人。
　　可是买什么呢？姑娘的相貌都是未知，自己对她的个人喜好更是完全没有任何概念，首饰提包通通不敢乱买。她不喜欢把人情变成了给别人强加的负累。沈筠乔一边思来想去一边漫无目的的瞎逛，忽然在一家柜台看到了一套咖啡杯，质感细腻光滑，图案是别致的仿水彩风格玫瑰素描。虽然这套杯子价格不菲，但她一见倾心，便买了下来，请售货员仔细包好。
　　主要任务完成，沈筠乔也无心闲逛，准备回酒店早点休息。一天坐车加开会下来连轴转，自己早已疲惫不堪。她却接到了韩衍打来的电话。电话周围的背景声音是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一群人的哄笑声，沈筠乔让对方重复了好几遍才吃力地听见内容：“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有话要跟你说。”
　　韩衍你在折腾什么啊，沈筠乔有些不快了。出差在外，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没有事情紧急到必须马上处理吧。她不太情愿地说：“韩总，我在新天地，这里人很多，环境又吵。我们在酒店大堂碰面好不好？”
　　让她倍感意外的是，平时态度一向温和的韩衍这次却极为坚持：“不用了，我也在这附近，马上就过去找你。”
　　沈筠乔一愣，不知道韩衍手握哪桩十万火急的事情来嘱咐她。她的双腿已经累得迈不开步子，只好找了家店坐下来歇歇脚。一杯果汁下来，左等右等还是没有韩衍的消息，而她的眼皮已经几乎抬不起来了。沈筠乔有些气急，索性发了条短信给韩衍，告知自己等不到他，只好先回酒店了，有事再联系。
　　她不知道，韩衍所谓的有话要说，其实无关工作。
　　聚会上，韩衍沉默地承受着几位老同学对他的狂轰乱炸：“你看看你，这张脸长得也能骗到几个小姑娘，大学时候追你的也不是没有别人，你却非要死心眼地跟着于婷婷跑回她老家，原本在上海找好的工作也不要了。当时我们不是没劝过你，可你却偏偏这么死心眼。你看看，到头来还是被甩了吧。”
　　韩衍并没有反驳这带着犀利的话语。他知道那些与自己并无深交的路人甲乙丙丁对他的私人生活只会装作充耳不闻，唯有袒露真心的老同学才会言语如此直接犀利。说到底，不是人人都有义务关心你的生活境遇。
　　另外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索性来上海好了。那个城市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我们老同学都在这个圈子里混，帮你介绍工作自然不成问题。”
　　还没等韩衍礼貌的回绝，就有人帮他解释起来：“韩衍刚刚升职了呢。今天来我们公司谈合作案子了。他公司老总是集团老板的儿子，年龄不大，市场方面的工作完全放手交给韩衍了，也算是非常器重他。韩衍要是丢掉刚到手的位子，很可惜呢。”
　　韩衍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张牙舞爪雄心勃勃的人，他并未希冀自己能够在事业上一飞冲天，更倾向于随遇而安。现在自己的薪水不错，工作压力不大，江守言虽然资历尚浅，好在他这个老板尊重韩衍的意见，不会胡乱指手划脚。当下阶段，韩衍还没有离开这个城市的打算。
　　上海的大学同学都会定期组织聚会，他们与韩衍倒是难得一见。于是大家讨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他，工作聊完了，自然就有人开始逼问他的个人生活，问他是否走出了离婚的阴霾，感情另有所寄托。
　　韩衍不喝酒，但是在这种难得放松又同一群亲近的人在一起的环境中，似乎也沾染上了几分醉意，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问他的同学：“今天跟我一起去你们公司的那个姑娘，有没有印象？”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惊呆了，为什么脱口而出这句话，难道无意中把内心潜伏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一阵哄笑，已经明白了韩衍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白天在广告公司见过沈筠乔的人忙着向其他人解释：“就是韩衍的一个手下，年纪不大，但谈吐很大方稳重。不算夺人眼球，不过满清秀的。”
　　大家一窝蜂地逼问韩衍各种关于“那个姑娘”的问题，又有人揶揄韩衍“兔子也吃窝边草”向自己的下属下手。韩衍实在招架不住这一波火力如此迅猛的攻击，连忙解释他们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是纯粹的同事，连熟悉都说不上，仅仅单纯吃过一次饭，还基本上是在聊工作。
　　这个回答让众人刚才的兴致瞬间消失了大半，他们顿感失望，纷纷嘲笑他怯懦，只敢向老同学诉说这份心意，却不敢向当事者本人道明。
　　有人开始怂恿韩衍现在就找那个姑娘去表白，其他人也同去，会在暗处给他加油打气。
　　“为什么要现在？这个时间地点也太诡异了吧。”韩衍反对。
　　众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看热闹的机会，纷纷煽风点火，告诉韩衍，表白总不能挑办公室，像是公事公办。他们不算很熟，单独约出来也不方便。但是现在，她应该还没有回酒店，随便找个由头跟她碰面，也算是天时地利。
　　这些理由其实都牵强的要命，但韩衍无意中说出连自己都惊讶的心意，已是阵脚大乱，完全无法用正常逻辑来思考问题。他更架不住同学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便浑浑噩噩地被同学们怂恿着给沈筠乔打了电话。
　　谁知韩衍电话里告诉沈筠乔的那句：“我也在这附近”，纯粹是一时茫然之下乱说的。他们在路上被堵了很久，韩衍也有些做贼心虚不好意思再给沈筠乔打电话让她再等一会儿。前面艰难挪动的汽车长龙与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的红灯让他如坐针毡，似乎每一秒钟都是折磨。他慌张地筹划见了面之后要说些甚么，又后悔于自己的一时冲动。
　　在慌张与后悔交织了几十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但是没有找到沈筠乔，只有她发的一条短信安静地躺在手机里：“韩总，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累就先回酒店了。如果你有事情找我请打我电话，我们在酒店大堂聊。”
　　大家抢过手机传阅这条短信，忍不住嘲笑起韩衍来：“你太失败了，那个姑娘居然还在叫你‘韩总’，你先让她该叫你‘韩衍’再说吧。”
　　韩衍有种莫可名状的尴尬，他只好回了一条“不用了，你休息吧。”的短信给沈筠乔，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同学们说：“是我对不住了，让你们白跑一趟，我们在新天地找个地方继续喝吧。我请客。不醉不归。”
　　韩衍当然没有醉，他不喝酒。他看着同学们的觥筹交错，呆呆地琢磨自己刚才的那一幕荒唐的情景。他和沈筠乔真的不算熟。她来公司不久，与他并无私交，只算是他一个头脑灵活，执行力又强的下属。她也并不是让人一见难忘的美女，只是年轻有朝气，生机勃勃，外加如自己同学所说的几分清秀。自己对她的这份特别的眷顾是源自何处？他自己也没能梳理出头绪来。
　　第二天，江守言还呆在上海有其他安排，沈筠乔和韩衍只好坐大巴回程。刚上车，沈筠乔就问韩衍：“韩总，你昨天晚上有什么事情找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衍暗暗下定决心，对她说：“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有很特别的感觉。”
　　沈筠乔神色大惊，什么叫做“很特别的感觉？”。似乎意思很明了，但自己又无法加以追问，担心会错意而导致双方的窘态。
　　韩衍看到沈筠乔的表情，心知不妙，只好硬着头发往下说：“我不懂得拐弯抹角的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旁敲侧击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只好选择直截了当。我很担心自己说出来刚才的话会给你压力。所以你不必有什么介怀，我也不想让你有明确的回应。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能慢慢熟悉起来，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韩衍说的很诚恳。沈筠乔也了解自己的这位上司从来都学不会跟别人开玩笑，说起话来向来一板一眼。他既然是认真的，她也只好仓皇回应“好啊。我知道了。”心里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会挑地方啊，环境场合一概不拘，怎么就独独选中了在出差中的大巴上这个时间地点完全错乱的搭配？
　　一路上两个人都十分尴尬。平日里两个人一定是大大方方地聊工作，让韩衍这么一搅，说什么都觉得别扭。索性一言不发。沈筠乔匆忙戴上耳机，装作听音乐和看风景，她的几乎全程只留给韩衍一个干脆利落的侧脸。韩衍没有耳机，连装作听音乐也不可以，他只能闭上眼睛假寐，心里怨念同学的怂恿，后悔自己的鲁莽。他们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回到了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