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载烟花焚成灰》柚子柚子

14、颓唐，是受伤的必然后果

　　韩衍走马上任之后，马上召开了市场部的全体人员会议，对大家宣布了部门架构，工作职责，和下半年的工作计划的调整方案。听了韩衍的讲述，沈筠乔不得不承认，韩衍提出的方案目标明确，重点突出。他对市场工作的确有自己一套成熟的想法。之前那个策划部主管的位子，实在是多多少少委屈了他的才能。沈筠乔猜测,这种情况一方面来自于曾永青的有意压制，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源于离婚事件对他情绪上不可磨灭的显著影响吧。不过今天会上的韩衍的确和往日略有不同，他的表情不复往日的阴霾，眉宇间也明显多出了几分神采。
　　会议结束，韩衍刚刚宣布散会，就有小姑娘主动地跳出来,嚷嚷着让韩衍请吃饭，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沈筠乔见到了自己从认识韩衍以来他的第一次笑容。只是这个笑容不算爽朗,倒多出了几分尴尬,他企图耍赖推脱掉：“这个。你们人这么多，是要吃穷我吗？”
　　大家还是不依不饶，纷纷抗议韩衍已经坐上了市场部经理的位子,居然如此小气。韩衍抵抗不成，便缴械投降，爽快地说：“明天正好是周五。那就定明天晚上，先去唱歌，再去KTV，好不好？”
　　众人一阵欢呼,称赞道这个方案不错,有的吃有得玩。沈筠乔进入悦兴科技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气氛如此轻松的部门会议，跟以前那种每个人都摆出一副要多木讷有多木讷的面孔，会议结束后恨不得在第一时间逃出会议室的表现大相径庭。她暗想：一个不称职的部门领导者对整个部门工作氛围的破坏作用是巨大的。
　　周五的部门聚会沈筠乔原本计划推辞掉。自从那天跟叶容谦见面之后，她的情绪一直都低沉到海平面以下，上班头一回处在了心不在焉的状态.恍恍惚惚支勉强支持了几日,好不容易硬撑到周末可以把工作暂时抛在脑后了，她不想强打精神去硬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来面对大家。可是她又担心如果自己不去的话，一来不利于和自己的新下属联络感情，二来别人会说她刚升职就摆架子，三来大家都知道她还单身没家没业的，自己实在找不出像样的理由。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跟着大家一起去,当做他们热闹之外的陪衬。
　　晚饭吃的倒是出乎她意料的愉快。她原本因为市场部的整体气氛是死气沉沉的，大家彼此感情淡漠，多数人工作也是无精打采。未曾料到饭桌上大家却闹成一片，有彼此抱怨曾永青有多么坏，常常随便对着下属开骂的；有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讨论下季度的工作计划，摆出一副要抡起膀子好好干的架势的；有彼此打闹商量待会要唱什么歌的。似乎曾永青走了，也顺便带走了破坏这个部门的一大元凶。
　　韩衍的情绪更是格外的好，他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也彻底舒展了紧绷的面部表情，那种附加在他身上阴郁的东西开始逐渐淡化了。沈筠乔不由得感慨：事业真是男人的精气神最关键的支柱。就拿自己的老同学江守言来说，他上大学时那种含蓄而略带青涩的学生气，早已伴随着在商场中的拼杀被一扫而空。
　　吃完饭，大家转战KTV。沈筠乔不由得一哆嗦，她竟然已经好久没来过这地方了。她没有什么心思唱歌，便特意找了个最不起眼的靠墙角落坐下，一边沉默地喝着东西，一边静静地看着同事们笑着闹着点歌，抢麦克风。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了上高中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去KTV。那时候总有人起哄他和叶容谦，因为他们放学总是相伴一起回家。她常常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他们只是顺路而已，反而叶容谦大大方方地说：“对啊，你要是不服，也可以跟着我们啊。天天跟着我都没意见。”
　　他这么一说，众人反而不晓得如何接下这句话，便极少提及此事了。他们集体去唱歌也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叫嚷着让他们俩唱“情侣对唱”，沈筠乔羞的快要把脸埋到膝盖里，叶容谦却腾地站了起来，也顺手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唱就唱，谁怕谁！唱好了大家给赏钱啊。”
　　那天是高二的暑假，也是他们中学时代终结前的最后一个漫长的假期，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马上就要进入高三兵荒马乱的岁月了，有种挥别过去的决绝感，整整唱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沈筠乔和叶容谦把歌单上他们会的几乎所有男女对唱歌曲都唱了一遍，唱到其他人纷纷举手投降，表示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他们俩天作之合一般的“鬼哭狼嚎”。第二天，沈筠乔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来，叶容谦悄悄递给她川贝枇杷膏，不忘了讽刺她一句：“你这姑娘，战斗力太差。”
　　昔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么狂暴，那么剧烈，把她淹没的快要窒息了。沈筠乔发觉自己居然在浑身发抖。她的大脑里面除了那些斑驳的画面在不断闪现之外，空无一物。
　　忽然她猛地哆嗦了一下，有人在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转身，发现来人是韩衍。即使包厢里灯火昏暗，但彼此不到一尺之遥，沈筠乔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张韩衍神情严峻的脸。他紧皱着眉头问她：“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是前几天病了之后没有恢复好？”
　　沈筠乔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她的思维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叫不上名字的粥，她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你这样不行，我要送你回去。”韩衍二话不说，把她拉起来往外走。全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鸦雀无声，众人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幕，韩衍对大家嘱咐道：“小沈身体不舒服，我送她回去。包厢的钱我已经交到了12点，你们自己接着玩。”
　　沈筠乔茫然地跟随着韩衍的脚步上了他的车。她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是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车子刚刚发动，她就发现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她拼命地想抑制住这种糟糕透顶的感觉，却发现自己只能缴械投降。她慌忙的扫视一眼车里。车如其人，没有任何的装饰物，一尘不染。她着急的挥手示意韩衍停车。韩衍马上会意地把车子开到路边的灌木丛旁。沈筠乔推开车门冲出去，一阵狂吐，连胃酸都吐出了出来。
　　韩衍立在她的身后，不断拍着她的背，一直到她艰难地重新直起腰为止。韩衍才张口问她：“吐干净了吗？还难受吗？”
　　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周围的新鲜空气，庆幸自己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也觉得这样很尴尬。我现在一身味道会弄脏你的车。你回去跟他们接着玩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瞎说什么啊。车不是给人坐的？你现在情况这么糟糕，怎么自己打车回去。你先站在这里等等，我去马路对面一趟。”韩衍扔下一句话便立刻走开了。
　　片刻之后，韩衍带着纸巾和矿泉水回来了，让她擦去了身上溅到的脏东西，漱了漱口，扶她回到车上，又把副驾驶座椅往后调了调，告诉她伸长了腿躺着会感觉舒服一些，最后把车窗放下一半，让她透透气。
　　沈筠乔静默地看着他流畅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此时她其实一个字也不想说。但出于礼貌，她觉得自己此时必须表示一下感谢。她的嘴唇刚刚动了动，韩衍就马上拦住了她：“你别说话了。歇着吧。”
　　沈筠乔只好点了点头。她的心里早已沮丧无比，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简直糟糕透顶，在自己的上司面前结结实实地出了一次丑。
　　韩衍开始以上司的口吻教训起她来：“你刚生完病就不要着急来上班，把身体调养好了再来也不迟。而且你身体还没恢复，不应该喝酒。”
　　沈筠乔觉得自己被这样说有些委屈：“我没喝酒。吃饭的时候我一点酒也没喝。在KTV里面就喝了一小瓶啤酒。”
　　“都喝了一瓶还说没喝？你这种身体状况，一滴酒都不应该喝。算了，我猜你可能是心情不好借酒消愁吧。”
　　沈筠乔以为韩衍会继续教育她，什么喝酒不好啊，心情不好有其他很多排解方式啊。没想到他却只字未提那些，而是转移了话题：“幸亏我酒精过敏，否则都不知道醉了多少回了。”
　　沈筠乔不敢接话，她知道韩衍言语中所指为何，却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她提醒自己，离婚这种别人的重大伤疤，千万别莽莽撞撞地去揭。
　　她只是安静地躺了一会，韩衍再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车里彼此沉默着，听着四周汽车的刺耳的鸣笛声，西瓜摊上的卖力叫卖声，还有蟋蟀的单调枯燥的叫声。
　　沈筠乔觉得自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下再也呆不下去了，她便说：“我好多了。送我回去吧。”
　　到了楼下，韩衍坚持要扶她上楼，沈筠乔当然拒绝，但韩衍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领导口气说：“你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摔了怎么办？你放心，我就送你到门口。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可以照顾你吗？”
　　“我弟弟”
　　“那就好，要不然你一个人倒在屋子里都没人知道。”
　　沈筠乔自己开门进屋。弟弟看着她披头散发，一脸苍白的样子，赶紧跑到她身边：“姐姐你怎么啦？脸色好差，而且一身腥气。”
　　“我吐了”
　　“啊？姐姐你怎么吐了？你最近怎么了，又是发高烧又是呕吐。”
　　“没什么，可能就是太累了。你去帮我去浴缸里放水，我泡个澡就没事了。”
　　沈筠乔泡了澡换了衣服冲到床上。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好像疲惫到了极点，头刚碰到枕头便昏睡过去。她好像很久都没睡的这么深沉了，似乎这一觉永远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