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载烟花焚成灰》柚子柚子

12、坦白，是残忍的利刃

　　跟江守言开诚布公地畅谈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去处理。这几天沈筠乔过得轻松了不少，任凭曾永青再怎么给她找茬，故意刁难她，她也是微笑着照单全收。只要江守言不再踌躇，那么曾永青在这家公司的死刑倒计时恐怕已经开始了。她琢磨着，江守言一定会有自己的办法去拿到曾永青收取广告公司好处的证据，倘若他再和曾永青的那位表哥靠山打好招呼，想必曾永青不会再有什么负隅顽抗。
　　江守言的效率比她预料中的还要高出不少。几天之后，沈筠乔收到了江守言给她的短信：“明天公司就有好消息宣布了。欠你的大餐马上会还给你。”
　　她知道江守言说的“好消息”指的是什么——曾永青要滚蛋了。自己来到悦兴的第一仗打的很漂亮，最起码牢牢地站稳了脚跟。她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去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酸奶，沙拉，关东煮，还有一份晚报。在家里边吃边看报纸是她的一大习惯。
　　翻到商业财经版的时候，她忽然对着一张照片愣住了，照片上有一张熟悉的脸：叶容谦。照片所配文字大致是某公司与某香港财团合资成立公司，进军本地的房地产业，而叶容谦则是这家公司的执行总裁。
　　这则消息令沈筠乔颇为意外，她了解叶容谦的能力是出类拔萃的，却未曾料到叶容谦如此不简单，毕业之后短短几年就做到了执行总裁的位子。她回忆那天重逢时叶容谦给她留了电话，便马上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看到晚报上有你的新闻，恭喜你，叶总！”
　　她估计叶容谦这个时候一定忙的不亦乐乎，各种恭贺纷至沓来，没空回复她的短信。但叶容谦的回复却来得飞快：“你现在有空吗，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奇怪了，他这几天来都对我不理不睬，怎么刚给我他发了短信他就碰巧有事对我说？沈筠乔纳闷着，回了短信给他：“有空啊。”然后把自己的地址发给了他。
　　叶容谦的速度飞快，十分钟后沈筠乔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赶快下来，我在你楼下。”
　　沈筠乔一阵慌乱。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修饰装扮一下，可是叶容谦来得太快，她只能不知所措地随手从衣橱里翻出一条裙子套在身上，便匆匆下了楼。上了车，叶容谦却一直沉默着。他脸上的微笑也荡然无存，冷峻的让沈筠乔感动陌生和惶恐。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径直把车开到了一条城郊公路上，猛地加大油门，车子开始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狂奔，车窗外的树木后退的飞快，几乎连成了一条模糊的直线。
　　沈筠乔开始慌神了，叶容谦的这一连串举动已经彻底让她感觉到莫名其妙。她大声地问叶容谦：“叶容谦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为什么把车开的这么快，要超速的！”
　　叶容谦依然沉默，对沈筠乔的问题充耳不闻。他只是双眼直视着前方，像是要喷出火来。车子行驶的轰鸣声吓的沈筠乔这个一向淡定的人忍不住开始尖叫：“叶容谦你怎么啦，不能开这么快，要出事故的！”
　　叶容谦忽然一个猛的急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的一块草坪上。沈筠乔的悬着的心才稍微有些放了下来。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他：“叶容谦你是心情不好吗，需要开快车发泄吗？”
　　叶容谦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眼睛里能喷出火来：“对，我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所以我回来也没有告诉你，我一直故意躲着你。但是今天我躲不了了，我必须要告诉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做了这个新公司的执行总裁吗？不是因为我能力强，不是因为我水平高，而是因为我是投资这家公司的香港财团老板的女儿的男朋友！”
　　沈筠乔的脑子像是爆炸了一样，她的思路一下子变的纷乱不已，什么？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她，他还有一个女朋友？
　　叶容谦的情绪激动到不能自持：“我都受不了我自己了，我觉得自己真是可耻，为了一个男人所谓的事业，名誉去追求一个自己根本没有感觉的人，去埋葬自己的感情。沈筠乔，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听到这句话,沈筠乔呆住了。她等这句话等了很多年，自己终于听到了他亲口坐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这句话。可是现实却已经狼狈不堪，过去的那段时光无法倒流，他们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中面目全非。
　　如果是高中放学后回家的那条林荫道上，他们俩推着自行车吃着雪糕的时候，他说出来这句话，那该多好。
　　如果是他陪着她留在学校上自习，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的可以听到日光灯管声响的时候，他说出来这句话，那该多好。
　　如果是冬天的晚上她冻得手脚直哆嗦，他带着她去小馄饨店取暖，两个人笑着挑着碗里的胖乎乎的馄饨的时候，他说出来这句话，那该多好。
　　可是啊，残酷的生活里面没有如果。
　　他们都长大了，成熟了，拥有了比之前多得多的财富，却丢失了比之前少得多的自由。
　　沈筠乔喃喃自语：“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叶容谦说：“这些话我闷在心里太久了，不说就要发霉了。”
　　沈筠乔有些抓狂了：“那就让它们发霉了啊，腐烂了，消失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装作不知道，我装作不知道，我们欢欢喜喜地老朋友重逢。不比什么都好？”
　　叶容谦用力地摇头：“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永远无法面对我自己。高中的时候，我想说，可是我没有说，因为我知道家里人要把我送到加拿大去上大学，我们俩之间要隔着一个太平洋。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想说，可是我没有说，我想咬咬牙再忍耐四年，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会想办法把你弄过来在这里读书，我们就能团聚。
　　可是后来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女朋友。她骄纵，自我，坏脾气，可是我当我知道了她的父亲是谁的时候，我感觉那是一个自己无法抵挡的诱惑。我在加拿大的亲戚像魔鬼一样的不断怂恿我‘小谦，你不是想干一番事业吗，她的爸爸，她的家族都可以帮你。你要去争取这个机会！’那时候我父亲在国内的生意非常不顺利，我在异国他乡每天操心家里，打工挣钱，还要强打精神去上课，感觉自己压力大的快要崩溃了。于是我以一种自己都鄙视的投机心理去接近她，刻意制造和她见面的机会。她是个被家人保护的很好的女孩子，刚到加拿大不久也感觉很孤单，于是我们很快混熟了，我开始用尽一切办法去对她好，照顾她。
　　没当我对她做着一切的时候，下雨我给她打伞的时候，我把她的书包放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我把热巧克力放在她的手心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她是你那该多好！我就在这样贪婪而矛盾的心态中挣扎着。终于我忍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向她大发了一顿脾气。我下意识地想：她一定会因此而不理我的，一切就会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她忽然哭着来找我说，我的那顿脾气让她领悟到，其他人对她好都是有目的的，只有我是对她是真心的，所以我会失望，会发脾气。
　　天哪，一切都乱套了。于是我在浑浑噩噩中成了她的男朋友，她真的很单纯，马上带我去见了他的父亲和家人，幸福地告诉他们她有多爱我，我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了，我和你之间彻底完蛋了。我借口家里有事要回国一趟，离开了加拿大去找你，当时我在想，以后要见你一面就很难很难了。在机场转机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瓷娃娃，我忽然觉得那个娃娃好像你，那么恬静的神情。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我想，就当作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纪念品吧。我强装镇定地去找你，跟你说话，但是心里已经硬撑不下去了，我感觉自己羞愧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回到加拿大之后，我放弃了与你的一切联系方式，我想，就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我以为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我会留在加拿大或者去香港什么地方，也许你会逐渐地忘掉我，我的那段回忆也会永远不见天日。没想到我的女朋友父亲非常看好大陆的房地产市场，他觉得北上广的发展空间已经不大，其他城市还大有可为。他就看中了江城。可能出于考察我能力的考虑，也是出于把我和他们家族彻底捆绑在一起的考虑，我们家出小股，他们家出大头合资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董事长是他，具体的日常事务交给我。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大学毕业后没有呆在江城去了其他地方。没想到就是这么巧，我刚到江城没多久就遇见了你。你居然还发短信祝贺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这个头衔是用什么换来的！看着你一脸的无邪，我当时心里就在骂：笨蛋，沈筠乔，你真是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祝贺的人是一个大混蛋！”
　　沈筠乔已经泣不成声，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在她的脸上肆意地狂奔。她以为自己是一个不爱哭的人，她的眼泪已经在妈妈去世的时候流干了。没想到，自己还积蓄了那么多的泪水，多到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在心里默念着：对，我是一个大笨蛋，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企图用它们来麻痹我的心。我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叶容谦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还是一个瓷娃娃，像你的瓷娃娃。那天在商场遇见之后，我马上去买了这只娃娃。既然我们注定了还会再次见面，那就让我忘掉过去，你也忘掉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些话吧。”
　　沈筠乔用颤抖的手接过盒子，看也没看地塞在自己的包里。她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大脑呆滞到完全无法思考，眼前一片模糊，她只想逃离这个狭小到令人窒息的空间，逃离出这个人的视野之外，她挣扎着说：“送我回去，我要回家。”
　　叶容谦什么话也没有说，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把她送到楼下。沈筠乔拒绝让叶容谦送她上楼。她独自跌跌撞撞地坐电梯回家。来到门口，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厉害，插了好几次才把钥匙对准了锁孔。刚走进去关上门，她就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她的背重重地撞在沙发扶手上，一股犀利的疼痛立刻袭来，她忍不住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躺在地上几分钟之后，她才勉强有力气挣扎着狼狈地爬起来。此时，沈筠乔才猛然发现自己的额头滚烫的像火炉一般。她已经全身瘫软，视野模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包里翻开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弟弟的电话，嗓子沙哑地说：“我发烧了，在家。”然后她便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眼前一黑，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