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浮生若

8、苏州女子

　　次日早上天未亮便起床，因为心中有所牵挂。去洗手间洗漱，熟门熟路如同在自己家中。他早已起床，洗收间的桌上摆着新的洗漱用品，前一天晚上换下的衣服洗过烘干折叠整齐的放在洗衣机上，小狗被洗的干净，毛发蓬松，趴在地上舔舐盆里新买的狗粮。善皓躺在客厅的沙发，和着衣服，呼吸平缓而厚重。

　　夕照打来电话，催促我回去商谈唱片的事。铃声把他吵醒，起身叠好身上的毯子，说早安，昨晚睡的不好吗？那么早就起床。不是，习惯了家中的气味，再安逸的地方，只要陌生便会心生警觉，这样戒备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消除。我得赶回去录制唱片了。它似乎很喜欢你，我决定叫它小乖。我指着已蜷缩在它脚边睡着的小狗。他笑，那么好，我送你，也顺便上班。我们轻声的与他的母亲道别。上了年纪的人，通常有嗜睡的习惯。

　　我将小乖暂留在保卫处，值班的大叔很喜欢它，去附近的超市买来许多食物逗它玩耍。唱片的录制并不急于一时，但未等我坐下夕照便迫切的追问我的进程，他看到我手上的缠绕的纱布，询问我迟到的原因，昨天晚上救一只流浪的狗，摔倒地上被擦伤，李善皓的母亲退休前曾是医生，于是去包扎伤口，因为天色已晚，便留宿在他家中。我素来洁身自好，于是磊落的全部告知。闭嘴，他突然大力掌掴我，在韩国，任何老师可以随意打骂不成器的学生，但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眼神愤怒。似我是他的敌人。我原以为你与她们不一样，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庸俗的风尘女子，稍有声名便恃宠而骄，如此不堪。我笑，嘴里渐渐泛上来的血腥味道，引得一阵干呕。我向来便与寻常女子无异，是你的骄傲，自负的将我抬上台阶，因你迫切的想要证明你的能力与功绩。我推门出去，不想与他继续争吵，他的母亲上周患胃癌去世，他尚在自我说服的阶段。

　　练习室的门口有饮水机，我走过去，接一杯凉水，一饮而尽，一直冰到心底。如此喝了数杯，嘴里的血腥味道才逐渐转淡。首尔已经进入严冬，风声肃杀。我穿了米色的呢绒大衣，但依旧似毫无装备的寒冷。去保卫处将小乖抱回，外面开始下雪，茫茫大雪被大风吹成斜面，没有带伞，因怀里抱着柔弱生命，不能莽撞前行。便将围巾取下罩住小乖，兀自奔向熟悉的茶馆，每跑一步积雪都沙沙作响。如此浩瀚而盛大的雪景，是我生长的中国南方，所不曾见到。

　　是中午时分，铁门拉下，贴着A4大小的纸，用一枝铅笔，写着歪歪斜斜的韩文——店铺转让。光线昏暗，但依稀可以透过落地窗看到，柜台被清空，桌椅凌乱的摆放，有一些书画与装修尚在，人去楼空。我一回头，漫天漫地的大雪就哗啦啦的，像棉被一样覆盖过来，包裹住了我的头和眼睛。踩着厚而松软的雪地往前走，眼眶中的泪水，热热地流下来。这个经营茶馆的苏州女子，在某种意义上，并非我的朋友，我们之间并无互利，也没有共过患难。她是我来到韩国的一扇门，推开进去，无限天地。有时候仅仅是一杯热茶的情谊，始终无法理会对方的感情，但是舍得彼此寄望。这个不通韩语孑然一身的冷漠女子，大雪弥漫，留一张A4纸，似与我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