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郭紫嫣

6、我是谁

　　蓝色的吉曲河在皑皑白雪间穿行，蓝水蓝天白云白雪交相辉映，奔腾的江水溅起碎玉般的水花，一艘乌篷小渔船，随着江水漂漂荡荡，船尾站着位中年女子，一身藏人打扮，手执双橹，保持着渔船的平衡，船头上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渔夫，只见他双手凌空一抛，鱼网陡然展开，缓缓铺入水中。

　　数日来，不知是何故，打的鱼少的可怜，别说卖了换成银钱了，就是换青稞面都不够啊，上几网只拉上来几尾拃把长的小鱼，狄松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一网上了。陡然觉得手中一沉，似乎网到大鱼。他惊喜的轻叫了一声，慌忙往上拉网。借着水的浮力，鱼网出了水面，只见网中似乎是个人，狄松吓的怪叫一声，手一松，鱼网又滑到水中。撑舵的是狄松的妻子名唤云娘，她听到狄松的叫声，关切的问道：“相公怎么了？”狄松抚了抚自已的胸口，轻轻吐了一口气：“晦气，是个死人！”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看来今日又要空手而归了“走吧，下午再来碰碰运气”嘴里说着，手中就来收网，可是那死人的衣物，似乎刮到鱼网上，任他怎么折腾，都甩不掉那个死人。云娘一见把橹往船沿上一架，也过来帮忙，夫妻二人硬着头皮，连网带人一起拖到近前，这才看清，那人的手腕恰好套在网眼中，两人又急又怕，手不由自主的抖起来，越是急越是不解不开，狄云急了一头汗，一伸手把腰间别着的短刀给抽了出来，咬牙道：“云娘让开，我把他手给剁下来。”云娘倒底是女人，胆小心软，把脸扭到一旁，把鱼网绷紧一些，狄松说轻松，其实也是在妻子面前硬撑，那手软绵绵的吊在那里，短刀根本没有着力点，无奈何，狄松壮了壮胆子，用两根手指捏住那只苍白的手。忽而那手指轻轻动了下，指尖触在狄松掌心，狄松触电般的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在船板上，颤抖不已：“他手指动了，他是没死，还是乍尸！”他们这一拉，一折腾那人的头也浮出了水面，轻轻一声呛咳，虽然声音极小，这夫妻心中的石头猛然落了地，这人还没死！既然人没死，还有何可怕？因此二人合力，把鱼网给拖上来。

　　床上躺着的这个人看长相是个汉人，不知是因何落水，落入江中，竟然没有喝多少水，可是身体极度虚弱，似乎受过极重的伤。狄松夫妻也是汉人，因避中原战乱才来这里，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国，见到汉人却是打心底感到亲切。

　　这几日打到的猫鱼儿，倒是好了这位落难人，全被云娘煮成鱼汤来喂了他。这夫妻二人本就是靠打鱼为生，日子过的紧紧巴巴，这会儿又多了一张嘴，狄松不禁有些怨气，云娘虽不赞成相公把这半死不活的人，给扔出去，但是日子艰难却是实实在在的，云娘的坚持下，狄松答应只要这人醒来，就让他离开。

　　昏迷了七日之后，郭子仪总算是捡回了一丝意识，勉力睁开眼睛，记忆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陌生。面前光线一暗，围上来两张面孔，他看了看那个黝黑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黑中透红的女人，努力想坐起身子，那男人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坐起来：“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男人和郭子仪，几乎同时问对方。云娘道：“这是我们家，这是我相公，你是我们打鱼捞上来的。你是谁啊，怎么会落水？”“我是你们打鱼捞上来的？”郭子仪十分惊讶，茫茫然的心头，似乎有丝记忆一闪而过，却没抓住，黯然道：“我记不起我是怎么落水的，我连我自已是谁也记不起。”狄云高声叹了一口气，似乎极为失望。转身出了小屋，云娘皱了皱眉：“唉，你昏迷刚醒，不要着急，总会想起来，我去给你熬点鱼汤。”说罢也出了去，郭子仪眼望着墙，似乎极力想透过这堵墙，看到自已的过往。郭子仪虽说记不起往昔，但仍是个聪明的剔透玲珑的人，他看出这夫妻二人的拮据，总不能老是连累人家，待得能下床走动了，也随着狄松下江去捕鱼，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特别好，只要有他随船，总能满载而归。

　　“两位恩人，虽说我不知晓自已的来历，可是至少我知道是我是汉人，那么大唐就一定是我的故乡，我意已决，我要回大唐去”一句话说完，这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狄松有些舍不得劝道：“我们也是唐朝人，都知道故土难离，可是如今的大唐今非昔比了，安史贼乱，大唐已伤了元气，本来有郭子仪大将军平叛收复两京，都以为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安稳的过日子了，谁知外有吐番，党项，各番国对大唐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内有权阉鱼朝恩专权，连郭大将军都被害以身殉国，实不相瞒，我本也是朔方士兵，相州兵败，郭将军遇害，将士们心寒意冷，一夜之间逃出了三万人！三万将士，有背井离乡的，有潜回京城打听将军下落的，还有落草为寇的。这个朝庭已不值得让人卖命了，你听我劝，还是随我们在这世外桃源吧。”郭子仪这三个字，听在耳中，在郭子仪空荡荡得心里，也掀起一阵涟漪，为什么自已会对这三个字，如此的震撼？莫不是自已和郭子仪有何渊源？郭子仪是大将军，难道自已也曾是他麾下将士？这念头一起，就再也难以放下，闻说大唐内忧外患，而郭将军生死不明，自已身为朔方旧部，怎么可以置主帅生死不顾，而自已苟且偷生？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自已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他把这心中所想对云娘二人，诉说一遍，许是这番话触到了狄松的痛处，狄松黑黑的面上，竟然是一红：“仁兄说的是啊，虽说我夫妻在这吐番国，可是那颗心却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大唐，不如我夫妻和你一起回大唐，好歹我还有个老家可去，仁兄若能寻到身世亲人更好，若是寻不到，也可以到我老家有个安身之地。你看如何？”一听说夫君要回老家，云娘似乎很激动：“嗯，我可以回去看看我老姑了，算起来她也有七十了，我就这一个老姑，也该在她身前尽尽孝心，你们先说着，我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

　　粗重家什么不能带，两人也就一两件像样的换洗衣服。只带了些鱼干十几张青稞面饼子，充当干粮。

　　水流湍急，且礁石又多，狄松夫妻又是半路出家的撑船人，三人考虑再三，还是弃船走旱路吧。

　　三人沿着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修的大道前行，倒也省却了不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