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郭紫嫣

3、金国师之伤

　　祭祀将士亡灵的典礼在药王山上东麓的梵天石窟中举行，东麓山体陡峭，央错国师心知劫了郭子仪的这伙人也未必走得快。就是下得山去也是国都，他们插翅也难飞。

　　山脚一个废弃的熊洞中，两名黑衣男子围着血流不止的郭子仪，面带忧色。身量高一点的男子道：“我去采些仙鹤草来帮他止血，金兄你照拂些。”另一个男子年纪较小些，眉间的道门朱砂印在月色下愈加清艳：“李兄小心，这吐蕃的藏獒，秃鹫擅于搜寻生人，切莫暴露身形。”李姓男子点头：“若敌人搜来，见机行事，你我以照心符联系。”

　　这二人便是郭子仪的好友金光和李泌，李泌本是当今皇帝的帝师，虽然年少，但自幼以聪慧明断名闻于大唐，但朝中权阉鱼朝恩和李辅国都不容他，他只得返回衡山清修，忽闻好友郭子仪兵败殉国，大为惊讶。要知道郭子仪乃火德真君降世，身具福祉，断不会如此短命。他找到幼年好友，国师金光，二人推演一番，算出郭子仪有大难，几乎是出动玄心正宗和衡山派所有弟子查探郭子仪踪迹。人多好办事，最终查到鱼朝恩曾命一辆马车去了吐蕃。莫非郭子仪被鱼朝恩出卖了，二人事不宜迟，先来探个究竟，幸好来得及时，郭子仪才免除剜心之刑。

　　郭子仪虽然没受重伤，但伤口上被涂了防止凝血的草药，这血从细缝中汩汩而出，过不了多久，郭子仪就会成为一具失血而死的尸体。金光将郭子仪手上穴道封住，于手臂上端用布条束住，减缓血流速度。

　　“郭兄，你忍一忍。”金光轻轻擦去郭子仪脸上的冷汗，触手处肌肤冰冷，心知在这样下去，失血造成的低温，会导致器官衰竭而死。金光扶起郭子仪，按住他背心，缓缓输入内力，护住他心口热气。郭子仪迷迷糊糊中，只觉身子有些暖和了，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嘴唇微动，却没有半分声音。金光心念一动：“莫非是被人点了哑穴。”骈指一按，就听郭子仪断断续续吐出：“金…… 妹妹……，子仪来……陪你了。”金光闻言一怔，脸刷得红到耳根，心中恨道：“要不是袁老妖对爹娘把我当女孩子养挡煞，本座犯得着穿女装这么多年么。”原来金光母亲除魔之时，动了胎气，金光是个早产儿，身子极弱。每逢季节交替，必会感染风寒，又加上他生性好强，病了又不与爹娘说，几次心脉衰竭，差点见了阎王。国师袁天罡对他父母说，当女孩养到成年才能保他性命。小金光容貌清秀，穿上女装倒也粉嫩可爱，那年碰上郭子仪五岁时随父亲调任，两人一起躲避妖物，郭子仪见她乖巧，妹妹妹妹的乱叫，又千方百计护着他，那时他哪懂男女差异，只知道这小哥哥待他极好。一别十余年，他乔装成少女探查万年飞僵娶纯阴之血修炼的案子，又遇上郭子仪。当时事态紧急，他没有来得及表明身份，郭子仪认出当年稚□□童，又是把他护得紧紧的，最后误会闹大，居然来宗门提亲。趁金光养伤的时候，师叔司马三娘以金姑娘已死回绝了郭子仪，这事被宗门长辈笑了许久，后来红河村一役，当年的老人都走了，这事也就淡了。事隔多年，又听到“金妹妹”这三个字，一时间心中百感杂陈。

　　“当年我若……若我送你，你也不会走得那么早……现在……我来陪你了……”郭子仪断断续续说着，失血过多的面容苍白如纸，游丝断线般得气息随时可能停止，金光心中莫名一酸，他这般情形，心中仍对那个所谓的“金妹妹”的死，心存愧疚，忽见郭子仪身子一软，倒向一边，金光心中咯噔一下，刚才一走神内力断了，赶紧将内力源源不断送入郭子仪背心。金光苦笑着摇摇头，他这一生中，除了爹娘当他是宝贝般护着，也只有被不知情的郭子仪照顾过。

　　突然，他耳中传来马嘶声。“不好，有人追来了。”这洞穴太大太明显，不利于藏人，金光只得背起郭子仪再觅容身之所。这吐蕃高原地带环境残酷，山体没有草木遮掩，岩石裸露，根本不好藏人，金光深一脚浅一脚背着郭子仪往水边茅草茂盛而去。

　　头顶夜色明朗，金光抬头依据星辰辨别方向时就见一双巨大的翅膀尾随他在半空中盘旋。他们被秃鹫盯上了。

　　金光额角冒出冷汗，眼下郭子仪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身后草丛细琐，他本能一掌拍去，一只刚钻出洞觅食的苍狐倒毙在地。

　　金光看着这只狐狸，突然有了主意。他拨开狐狸窝边的杂草，用树枝稍稍扩大了点，挖出两人的容身空间，将郭子仪塞了进去，自己也慢慢钻了进去，并将洞口掩住。

　　狐狸洞中有些死去的山雀，甚至还有只颤抖的仓鼠，他已没时间清理，收缩骨骼腾出更多的地方供郭子仪呼吸。

　　秃鹫的飞行全靠气流，很快就会累的。金光露出两个眼睛，看着天上。

　　“看，雷霆在那里，他们就在这附近。”搜寻郭子仪的人马循着秃鹫在空中划出的轨迹，在附近搜索起来。

　　“水……水……”郭子仪无力轻语，金光一把捂住他的嘴，掌下那嘴唇冰凉而干燥。人流失了这么多血，身体已经处于脱水状态了，金光几乎没有细想，用气为刀在自己手腕上切了口子，放到郭子仪嘴边。虽然血气扑鼻，但多少有了滋润，郭子仪凭着本能允吸着淌下的鲜血。

　　“得得得……”马蹄声益发接近洞穴，金光出手轻轻点了下郭子仪死穴，暂时把他置于假死状态，自己赶忙屏住呼吸，连心跳也渐渐放缓，洞里静悄悄的。

　　外面一片嘈杂，有人下令：“用枪捅，就是草窝里有个兔子也给它捅个窟窿！”金光大骇，起身把郭子仪往里塞了塞，突得只觉背心一凉。他一口咬住自己的手，怕自己痛哼出声，他缓缓的伸出另一手，把那半死的仓鼠挂在伸进来的枪尖上。

　　“晦气，又是死狐狸，又是死老鼠，连个人也没有看见。”外面的人马又开始往别处搜索。金光只觉得背后的衣裳开始湿了，他急点胸口几处大穴，封住气血，免得失血过多。然后又摸过去，把郭子仪死穴解了。郭子仪呼吸微弱不可闻，金光凑过去靠在他心口，还好，有心跳。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候，金光伏在洞穴面上，只觉得地表传来的震动已在一里地之外了，金光开始默数，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金光带着郭子仪出来。这时，照心符里传来李泌的声音：金兄，解药我找到了，你带郭兄来吉曲河，我们走水路。

　　“知道了。”金光不知道背上到底伤得有多重，他背起郭子仪沿溪水朝河谷处走去，刚没走几步，他只胸口火辣辣的，气也吸不上来。藏域海拔高，氧气稀薄，常人都会感到吃力，金光也以为是正常的反应，忙深吸一口气，把郭子仪托高点，继续赶路。

　　这样走了两里路，金光越发觉得胸腔中如刀割般疼痛。“该死的！”金光喘着气，咳嗽两声，一股热流从嘴角喷薄而出，沿着脖颈滴下。金光擦了擦嘴，一手的鲜红。

　　身后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锁住他的身影。

　　金光本能的察觉背后有一股杀气，他不敢动，但又不能不动，因为郭子仪还在他背上。

　　胸腔里的钝痛越加严重，如被一把刀凌迟着，金光脑子越来越昏，又不能放松，他咬着牙，猛地一转身，一道利爪袭向他心口。

　　“啪！”当爪子还没碰到他衣衫，血红的目光寂灭了，李泌站在他身前，脚下是一头毛色几乎溶于夜色中的黑豹。

　　“快给郭兄上药。”金光轻轻放下郭子仪，拉出他的手腕，李泌取出仙鹤草和一些高山杜鹃叶，咬碎了敷在郭子仪伤口上，血慢慢从一股细线，变成几滴，最后终于止住了。

　　“金兄！”李泌见金光面色发紫，呼吸急促，忙扶住他，一把脉才发现金光心肺受伤，又加上活动剧烈，只怕胸腔内已有积血。

　　“你别动了。”李泌把金光慢慢放倒，点了他睡穴。

　　他起身看着受伤的二人，没了主意。本来以他和金光联手，可以驾驭羊皮筏，渡过险滩暗礁，但眼下，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出掌劈开大浪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掌舵。

　　神仙面对这两样个伤重之人，也束手无策，更何况李泌只是个有神仙之称的凡人？他试了几试，都无法把两个人一起带走，看了看这两个人，李泌心中为了难，论伤势金光更重一些，而郭子仪虽说身无重伤，可是失血过多，依然在昏迷之中，体温低的吓人。丢下哪一个，他都不放心。 “唉，堂堂帝师你不当，你跑来当纤夫，李泌啊，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哟！”一身短衣打扮的李泌，肩上背着一条粗纤绳，喘着粗气，边打趣自已，边晃晃悠悠地的拽着一叶小舟。

　　李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了看不远处，到了城镇就可以买一辆马车，弃舟上车，只要混出城去，没有多远，就到了大唐的地界了。

　　人算不如天算啊，只听头顶远远传来几声鸟鸣，李泌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只扁毛畜牲又阴魂不散的跟踪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