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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一、孤心赴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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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夜长梦多,沈茹月回到住处只歇息了片刻便唤来侍从领她去月国少主所在的殿室探望。侍从受了董太傅嘱托,来时带了宫女衣裙请她换上,同时将月国女王平日里的喜好和习惯略略讲了一通,又与她对好说辞,遇到不好解释的问题就自称在那场大火中受伤失了记忆。
从侍从的讲述中,沈茹月了解到少许关于月国女王的过去。女王本名月姬,是先王的长女,为人严肃,甚少展露笑颜,但极宠爱自己唯一的弟弟,即而今的少主月虹。先王驾崩之时,少主尚且年幼,故传位于月姬,待少主成年再传王位于他。此后,姐弟俩相依为命,如履薄冰的守着王座。然而女王勤政,又加之朝中多能人异士,竟引领着月国抵达辉煌的顶点。可是好景不长,眼见着月国将有吞并其他六国之势,王宫中却闹了一场大火,起火之时女王恰好在那间宫室之中,于是葬身火海,也令月国的繁荣停滞不前。
行走于花团锦簇的园林之中,阳光馥郁得仿佛梦中光景,空气里弥漫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气悉,沈茹月不禁有些恍惚。如今春/色渐渐变得浓重,待姹紫嫣红盛放殆尽就会迎来天际浮满流云的夏,或许这种熟悉之感只是一时错乱了对季节的感知。
四处查望之间,很快就来到一个略显僻静的殿前,据侍从介绍,此处就是少主养病的地方。然而沈茹月注意到在这座宫殿的周围安插了严密的重兵把守,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手持长枪,两两之间才不过三、五步距离。冰冷的玄铁和玄铁般的表情将原本幽静的庭院沾染了肃杀一片,连空气也便得沉重起来,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沈茹月小心翼翼的跟着侍从在回廊间穿行,亦步亦趋之间很是压抑,然而她始终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总觉得这院子有些别扭,便是肃国宫中也不是没有禁军把守,然而像这般阵式的却着实有些过分,倒不像是保护宫殿主人的安全,更像是囚禁着某位要犯。
这般重兵把守一直延伸至大殿里面,宫人和宫女也似乎受到同样情绪的传染,皆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连呼吸的声音也被压到极低。整座宫殿纵使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只能听见衣摆扫过地面的声音。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沈茹月忍不住想念丹霞宫,想念珠儿和孟夏,想念他们放肆开怀的笑闹。
如此分秒难捱的行着,终于来到两扇被四名格外健壮的士兵把守的门前,侍从自怀中掏出腰牌交于士兵,两人才得以通行。
门后面却不是正屋,然而此处终于没有被铠甲包裹又表情冰冷的身影,沈茹月下意识的长舒了一口气,一边放松僵硬的手脚,一边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的结构与丹霞宫类似,正对门的地方为主位座处,由红木造了矮机置于坐塌旁边,矮机上放着镶金熏炉,正袅袅娜娜的续着香。主位左右各有两副塌机,同为红木打造,这间屋子想必是接待那些亲近朝臣的地方。
屋子右方搁置一块镶玉雕木屏风,将另一处屋子隔开,屏风的那边很安静,隐约有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在过于安静的背景中显得甚是突兀。一名宫婢刚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碗,里面盛着的深褐色汤汁还冒着热气。宫女看着那只碗满脸愁容,在屏风前踌躇不知所措。
待沈茹月和那侍从走近,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抬头,而后欠身行礼:“严公公。”侍从点了点头,示意她起身,而后问道:“可是少主又不肯喝药?”
宫女忙点头道:“正是,少主命我将这碗药偷偷倒掉,说什么也不肯喝。今日咳得又更加厉害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面上愁绪俨然与她的年纪有些不符。
沈茹月于是走上前去,向她伸出手:“不如让我试试吧。”那宫女想是入宫不久,只当她是个普通宫婢,于是抬头看了看她,又犹豫的看向被唤作严公公的侍从。严公公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宫女才将药碗递到沈茹月手中。
沈茹月绕过屏风,掀开珠帘进去。那传闻中的月国少主正躺在床榻间,看年岁不过刚满十五的光景,然而因为常年被疾病纠缠,整个人都显得消瘦而又苍白,俨然不是他这般少年该有的模样。只见他尖尖的瓜子脸好似刀削一般,唇形微薄、唇色甚浅,一张脸掩映在撒满床榻的乌发和宽大的月色袖袍之间更显苍白,唯有眉眼清俊,双眸澄澈得好似山间清泉。
他甚是艰难的咳嗽了两声,听到沈茹月进来时拨动珠帘的声音,却只是闭了双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怎么还没把药倒掉……难道萍儿你也被他收买了吗?你去告诉他……我本时日无多,他不必费心来向我下毒。”
一步一步靠近床榻,见面前的少年眼窝深陷,细密的睫羽在眼睑投下半圆的阴影,沈茹月只觉心下有一处被莫名触动,疼痛无比,竟不曾思考便舀起碗中的药汁送到唇边。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漾开,她微微一笑,用温暖的声音道:“我替你尝过了,这药里没有毒。”
少年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在沈茹月的脸上停留了许久,而后吃力的伸出苍白而又纤细的手。沈茹月在床榻边坐下,由着他触上她的面颊,用拇指拭干唇上残留的药汁,而后颤抖着抚过她的眉眼。
“王姐……”他似试探而又不可置信的低喃,语调里甚至带着哭腔。而后沈茹月只觉一阵剧烈的冲击力险些将她撞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住手里的那碗药汁没有全洒出来。而月国少主正用两只纤细的胳膊紧紧环住她腰间,又将脑袋埋进她怀中,直到温热的液体沾湿了她的衣襟。
由着他这般撒娇似的动作,沈茹月轻柔的抚摩他的发丝,虽然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却觉得这样的亲昵很是自然,如此场景总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虹儿乖,先把药喝了。”回过神来的沈茹月依照方才严公公所说,模仿女王的语调哄他喝药。想不到他竟不再推辞,在她怀中又腻了一会儿,便接过药碗将里面的汤汁一仰而尽,之后却又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放开。
沈茹月无法,只得陪着他重新躺回榻上,将药碗递给旁边的侍女,将少年拥进怀里,哄婴儿似的轻拍着催他入睡。也许是刚才剧烈的咳嗽耗去了过多的体力,月虹扑闪了几下睫羽便陷入梦乡。
凝视着面前清俊的眉眼,沈茹月替他理顺面上散乱的发丝,又将被子仔细掖好,只待他睡得沉了才小心翼翼自他怀里抽回了手臂。
从床榻上下来时,沈茹月半边身子都给他压麻了,于是一面活动筋骨一面再次端详睡梦中的少年,只见他嘴角微弯,似乎在做着美梦。沈茹月于是也禁不住展开笑颜,心叹:这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而今只需在众人发现之前寻着机会溜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事不宜迟,沈茹月出了大殿便径直往自己的住处赶去,回到屋子里正好孟冬被董太傅叫去说话,正是机会难得。于是简单收拾了些衣物首饰留作路上盘缠之用,便关了门溜出去。
本以为这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成功逃脱,奈何这月国王宫不仅面积宏伟而且地形复杂,比之肃王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本就生了个不会识路的脑袋,过去在肃国时就是花了月余时间才弄清楚王宫的地形。眼下通向那个侧门的路她只跟着董太傅走过一遍,自然是再记不得的。
沈茹月只得凭借不甚清晰的记忆去找那条觉得稍微眼神些的小路,可是在殿群间来回穿梭了许久,到最近竟然连方向也给丢了。只得捏起拳头垂着脑袋懊恼,即便如此也还是于是无补,转了几圈竟又回到原点。
眼见着天边生出暮色,担心孟冬就要回来,而夜间的王宫中戒备更加森严,沈茹月只得放弃这次的逃跑计划。宛如泄了气的皮球,推开房门无力的瘫倒在床榻上。
正在这时,门上却响起了急促的敲击声,沈茹月不情不愿的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见外边站着严公公,于是计上心来yu跟他套出出宫的路线,然而还没开口就被他抢了话去:“这真是急死人了,王妃殿下方才是去了哪里?”
听他语气焦急,沈茹月才注意到严公公的额头已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于是小心的应答:“我刚才闲来无事,在宫中四处逛逛。”
“也罢,还请王妃移驾,再去看看少主殿下!”严公公俨然急得要跳脚:“午后少主起身不见了娘娘,正闹着要出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