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五十、孤心赴月(一) ...
-
自珠儿受了伤,孟家俩兄弟都围着她忙活去了,沈茹月则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天。
这一日,沈茹月仍捧了茶盏蜷在塌机旁发呆,外间珠儿又在絮叨着数落孟夏,许是上药的时候失了轻重。
清明将至,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没完。看雨珠顺着屋檐坠落,周而复始,不知不觉就出了神,连手里的茶盏翻落在地也不曾察觉。还是珠儿听到声响,一脸担忧的掀了帘子进来查看。
沈茹月仍旧发呆,由着她用手绢拭干衣角上沾染的茶渍,又抱了大氅来替她披上。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珠儿眉间也拧成了麻花:“娘娘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而今时气本就不好,再伤神,怕是要伤身的,大王才走了三日娘娘便是这副模样,回来若看到,必然也要伤心。”
沈茹月仍不做声,只兀自出神,倒是那帘子一阵响动有人进了屋子。珠儿回头瞥了瞥正要开口数落,眸子里却忽然溢出喜悦:“孟冬公子可算来了,孟夏公子粗手粗脚的,这样下去日后怕是要留疤了,明日还是你来给珠儿换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去,伸了手yu攥上孟冬的袖角,却被他侧身躲过,面上即刻间乌云密布,只怕下一刻便要梨花带雨。
孟冬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复又行至沈茹月面前躬身行了礼道:“禀王妃,裴相求见,事关紧急,此刻已在殿外等候。”
始终望着窗外的沈茹月终于有所反应,转过头来与他对视,眸子里满是担忧:“他怎会来找我,可是大王出了什么事?”
“这个孟冬也不知,怕是要问过裴相。”孟冬将身子躬得更深,等沈茹月的吩咐。
“快请他进来。”见素来不喜参与政事的王妃同意得这样干脆,孟冬有些讶异,但旋即迅速的应了,退出屋外。
裴谨央不愧是朝中老臣,举手投足间皆进退有度,恭谨之余不乏威严。他稳步踱进大殿内,向座上之人行了周全之礼。沈茹月则被他拜得再也坐不住了,慌忙起身前去相扶。
两人略略寒暄了一番,裴相却再次跪伏在地,沈茹月yu扶他起来,又听他诚恳道:“有一事关乎肃国举国命运,若王妃殿下不应,裴某是再也不能起来的。”
“有事起来再说也罢,大人这又是何苦。”沈茹月实在不忍见须发皆白的两朝重臣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坚持要扶他起来,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只得也陪着跪在地上听他道来:“王妃殿下与月国先女王容貌相似,月国少主思念亲姐,积郁成疾,向吾王请求将娘娘接到月国陪伴少主数日,并以此为同我国结盟的条件。如今月国使者已至我国境内,只等娘娘点头。”
“我愿意去月国。”想不到沈茹月答应得这样干脆,裴相面露惊讶之色,竟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沉默了许久方才道:“殿下可想清楚了,月国的王权实际掌握在镇国将军的手中,而传言中那位季将军与先女王甚是不睦。”
“我想清楚了,何时启程?”沈茹月唇瓣牵起浅浅笑意,却尽是苦涩的味道,她再次躬身将裴相扶起,而后缓缓说道:“大人请放心,我若离开肃国,大人忧心之事便不会成真,大王是英明君主,也定会为肃国江山考虑,寻一位合适的王后。”
“如此,便是肃国之幸了。裴某代肃国万千黎明向娘娘一拜。”裴相说完意yu再跪,沈茹月忙将他拦住,侧脸间见殿外的雨雾朦胧,竟好似梦中,不由的看得痴了,口中低喃:“我这样做也不全为了肃国,大人又何须谢我。”
“这就是个阴谋,他们分明是要支开娘娘,而后逼大王立轩辕氏为后,娘娘怎可这般轻易就答应了。”裴相才刚踏出殿门,得了消息的珠儿便嚷嚷着行进屋子里。
“这几日我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沈茹月答非所问的自顾自说着,手里攥着支小巧的银簪,反反复复的摩挲:“以前我总是对他又怕又怨,恨不能远远的躲开他,可如今他一日不在我身边,我的心都好似被他掏走了一样。”
听她这样说,珠儿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反而乐起来:“这说明娘娘的心里是有大王的,大王的心里也有娘娘,岂不两全其美。”珠儿两手比划着,脸上简直笑开了花,然而眼前的女子眉间却紧锁。
“不,你不明白。”沈茹月眸中隐隐有泪光闪烁:“我觉得我快要找不到原本的自己,这样越陷越深,最后只会万劫不复。我真的很害怕,怕有一天和历史上那些深宫女子一样,在感情上一样的卑微,一样的只剩等待。
“不会的。大王从来不曾对哪个女人这样好,只有娘娘一个……”珠儿努力说着安慰的话,只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回心转意:“等大王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等不了了,月国等不了,我也等不了。本来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人,即使月国不来接我,我也会离开,与其如此,不如还他这份情,我们也算两清了。”任凭珠儿如何劝说,沈茹月却是铁了心的要赴月国之约。
珠儿说她不过,只得站直了身子一脸坚定道:“既然娘娘坚持,珠儿就同娘娘一起前往月国。”
“不可。月国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家里还有双亲年迈等你侍奉,这次只需孟冬随行,你还是留下吧,况且……”后面的话沈茹月没有说下去,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珠儿yu再说其他却被她推了回去:“珠儿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孟冬?”这句话说得珠儿双颊红得通透。见她这幅女儿家娇羞的模样,沈茹月不禁微弯嘴角。
此事过去不出两日,月国使者便已抵达太邺城。沈茹月早有吩咐,一切形式从简,亦不许向出使在外的肃王禀报,择了吉时便随前来迎接的月国使者启程。
临行前珠儿准备了满满两大包芳枝玉露糕装在食盒里,嘱咐了十来遍才交到随行的侍女手中。又絮絮叨叨说得沈茹月直笑她像个小老太婆才终于住了口,而后拉着孟冬的袖子哭得伤心。孟冬尴尬的安慰了几句,终于还是将袖子扯回,转身上马。珠儿掩面而泣,扯过孟夏递来的袖子,将鼻涕眼泪蹭得他满身都是。
随着马车的开动,立在宫门前的二人面容渐渐模糊。平时他们便是如此,嬉笑打闹全然没个正形,只是如今看在眼里却温暖的好似要融化掉一整颗心。
抬头看太邺城的天空,于阴雨霏霏的初春,是难得的夕阳漫天,像极了他带着她第一次踏进这座城的样子。那时的自己只将这里当做黄金铸就的牢笼,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而今名正言顺的离开,才发现心里有那么一块地方,早已被关于这座王宫的记忆装得满满的。
夕阳似血,过于浓烈的色彩刺痛了双眼,看着太邺城消失在浓墨重彩的天际,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邪美的笑意。有什么东西充盈眼眶,快要汹涌而出。沈茹月将车帘放下,逃避愈来愈浓烈的夕阳,泪水终于止不住垂落。
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的珠儿也是同样的涕泪涟涟,她啜泣着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支小巧的银簪。簪子上没有繁复的雕琢,唯一双并蒂莲绽放的质朴而又纯粹。当她的主子将这支无比珍视的银簪递入她掌心时,她读不懂她眼底的落寞,然而当沈茹月在耳畔嘱托她将这支簪子转交于大王时,她却分明看清那嘴角的笑意都是苦涩的。
沈茹月一行向南行去,浮风渐暖,又加之春雨缠婉,难免倦怠慵懒之意。沈茹月混混沌沌睡了一路,只盼能暂时打消心中诸多纷繁杂乱的念想,然而在梦境里往日种种仍旧不断纠缠,终于不得解脱。
抵达月国都城之时正是一朝晨曦普照,细碎的阳光扫尽连日阴霾,仿佛一个新的开始。这座城名无殇,取远离死亡与悲伤之义,在纷争不断的乱世,是最美好却又最无法实现的愿景。城门前的长街像极了白虎门外的西市,街边摊铺鳞次栉比,往来间人头攒动,总是一副热闹繁华之景。沈茹月忙将车帘放下,逼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勾起怀念的景象。
马车在喧闹间又行了一片刻,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处停稳。前来相迎的是一个鬓发花白的中年男子,见她自马车上下来,呆愣了许久,口中无意识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当真是像,太像了……”
沈茹月被他看得摸不着头脑,正yu开口询问,又见他慌忙躬身行礼:“在下月国太傅董暄见过王妃殿下,王妃殿下与先女王眉眼如出一辙,少主见后心怀开解,身上疾患定能痊愈,实在是我月国大幸。只是因此事不宜为将军知晓,当真是委屈王妃殿下了。”
既已决心前往月国,沈茹月便不再将自己视作流觞的妃子,于是绽出一脸和善笑意:“大人客气。不知贵国少主得的是什么病症?”
“本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只是少主对女王思念过甚,心下郁结,又不肯服药,这病便一日重过一日。”董暄一面说着一面引着沈茹月往宫内行去:“此次请娘娘前来,只求您能够扮作女王,哄得少主治病。事成之后,少主必会守诺,将来一切皆与肃国共同谋算。”
“既然是让我扮作女王,你们口中的那位将军又怎会同意。”总觉得事情听起来过于简单,沈茹月心下反而不安。
董暄见她心存疑虑,便忙答道:“镇国将军而今于西夜征战,尚需时日才能归来,那时娘娘必能哄得少主服药,臣下再派人护送娘娘回肃国即可。”
如果月国少主只要见到和女王容貌相似的自己便肯接受医治,那么事情很快就能办完,再寻得机会溜走,留在月国慢慢寻找回去现代的线索,想必能有所收获。沈茹月在心下盘算了一遭,而后对月国太傅道:“大人放心,我定会竭力规劝少主。”
董暄得了她这句承诺自是千恩万谢,而后叮咛侍从将沈茹月领进宫中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