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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月浓情深(一) ...

  •   沈茹月于是又跟着严公公往那少主的住处去了一遭,下午还安静得肃杀的宫殿此刻俨然已有鸡飞狗跳的迹象,嘈杂中唯有那些个银盔铁衣的侍卫们依旧端着一脸冰冷的表情,石像般杵了一路,直叫沈茹月怀疑这群人是不是吃闲饭的。
      隔着屏风,已清晰闻见少年虚弱的声音夹杂着阵阵咳嗽传来,沈茹月于是加紧脚步向殿室最深处的那间屋里赶去。
      隔着珠帘,只见一身寝衣的月国少主正光脚站在地上,满头乌发未束,拥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显得愈发憔悴。他用力推开面前阻挡的宫女和侍从,一双淡眉倒竖得凌厉,好似全身炸毛的小猫。虽因为久病而身子羸弱,可毕竟是少年的力道。拦截的宫女正是那日端着药碗的小女孩儿,被他推倒在地,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爬过去阻拦,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少主小声些,这里到处都是将军的眼线,若是传到将军耳朵里,少不得又要责怪。”
      “你这样怕他还在我身边做什么,倒不如去伺候他!”月虹的声音多了几分怨毒:“让开!我要去找王姐!”
      气急之下,他竟yu抬腿向宫女的胸口踹去,那宫女却不躲闪,反扑过去抱住他的双腿,死活也不松手:“奴婢是怕少主,怕将军为难少主啊!”
      这样闹下去,外间那些人即便真是群铁柱子只怕也会被惊动,沈茹月忙掀了珠帘进去。方才还一脸怒意的月国少主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水汽。“王姐。”他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仿佛不可置信的立在原地。
      还奋力阻挡在他面前的宫女见主子忽然安静下来,试探着松开双臂,小心翼翼的回头,见沈茹月对她微笑着点头,便回了礼起身退至一旁。
      月虹伸出手,一步一步行得缓慢,直到指尖触上沈茹月的衣袖:“这……不是梦,对吗?”他问得小心,澄澈的眸子已结了一层雾。
      心下被少年眼中的情绪扯得微疼,沈茹月笑得和婉,缓缓摇头。而后腰间一暖,却是被他环住。那双臂渐渐收紧,似万般谨慎的拥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沈茹月无奈,抬手安慰的抚上他的发,发丝缠绕上她的指尖,她便一丝一丝替他理顺,又将声音放柔几分道:“快回去躺好,若是着了凉,昨日的药就白喝了。”
      月虹异常乖顺的由着沈茹月将自己拉至床榻边,而后塞进被子里,将被角掖好,却在她准备起身的瞬间紧紧将她的手攥住,一双眼瞳里顷刻盈满委屈:“他们都骗我那只是一场梦,可我知道不是。王姐,要是我睡着了,你会不会又丢下我离开?”
      被他看得心下动容,沈茹月回握住少年纤细的手掌,轻声道:“我答应你,睡着的时候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得了她的许诺,少年才终于闭上早已困顿的双目,沉沉进入梦乡。沈茹月寻了小凳,就着床榻边坐下,不多时却也被倦意寻上,迷迷糊糊的做起梦来,奈何梦里全是同一个人的身影。起初满眼都是他薄唇微弯的邪美笑颜。他身穿玄色铠甲,在漫天夕阳里骑着战马向她驰来。可后来情景起了变化,睫羽下掩盖的双眸满满的都是哀伤,那哀伤亦顺着他的目光化做刀锋插上她的心尖。努力的移开双目避开那目光,耳边却萦绕着他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唤她的名。
      醒来时唤她的人却成了月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努力适应过于炫目的微阳,天竟已大亮。眼前的少年满面写着担忧,不断用袖角拭着她的眼角,这才知梦里已落了满塌的泪。
      “王姐怎么哭了,可是做噩梦了?”月虹关切的问着。回想起梦里诸般景象,沈茹月俯首默然,许久才扯出牵强的笑容:“或许是噩梦吧。”
      话音刚落,只觉周身一暖,已被他拥进怀中。呼吸间充盈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有着凝神作用的气味渐渐缓解了梦境带来的疼痛。
      “小的时候每次做了噩梦,虹儿只要这样被王姐抱着就不怕了。”少年的声音因久病而显得虚浮,却很温暖。

      本是来照顾病人的,反得了病人的安慰,沈茹月很是懊恼,于是尽心尽力的哄着月虹服了药,正yu开口询问他身子是否有起色,却被他夺了话头:“王姐,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可好。”
      凝视他满是期待的双眸,应允的话已到了嘴边,可想到门外层层固若金汤的守卫,沈茹月又犹豫起来。
      毕竟她不是月国女王,毕竟月国的政权而今在镇国将军的手中,毕竟她只是偷偷来陪伴少主的,毕竟少主若出了事她是担不起责任的。
      见她许久不曾回答,月虹的表情越来越委屈,最后化作失望:“八百七十一天,我已经有八百七十一天没有离开这间屋子。起初他以养病为由把我囚禁在这里,后来我便遂了他的心意,反正我这具身子不过只是个傀儡。”他没有吵闹,只用平淡的语调讲述着一件仿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明明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他却有这样的本事,牵动你的情绪,好似你若不管,他便如薄雾散去。沈茹月有些动摇,又听他继续说道:“他们都怕他,难道连王姐也怕他。”
      虽不是他口中的王姐,却也不该做破坏逝者高大形象这般有损阴德的事情,沈茹月终于还是妥协,替他取来外衫,嘱咐道:“说好了只在附近园子里走走,要是起了风就赶紧回来。”
      月虹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应了,然而事情却不像沈茹月想的那般简单。她才领着月国少主行至这间屋子的门口,两把玄铁长枪便生生拦住两人去路。
      “少主想出去透透气,还请两位将军放行。”由于答应过月虹,沈茹月心里怕得不行,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强撑场面,于是拿出少主的名号,还望能压住这些士兵。
      然而横在眼前的长枪却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只有和玄铁一样冰冷的声音自其中一个士兵口中传来:“没有将军的命令,少主不可离开这间屋子,还请少主回屋静养。”
      月虹已退至沈茹月的身后。原本只当他是处于叛逆期的少年,却不想一听到将军两个字,就变成了见了猫的老鼠。也不知这镇国将军是何方神圣,竟叫一国少主惧怕到这般田地,若不是碍于这张和月国女王相似可能会招来他厌恶的脸,她到真想去会会这一代枭雄。
      好在此刻他们的将军远在天边、鞭长莫及,对付这群士兵,沈茹月还是有些勇气的。也不曾多想便本着豁出去的心态,拿出撒泼的姿态,嚷嚷着yu将面前长枪推开:“你们到底是少主的臣民还是将军的臣民,少主的旨意你们也敢违抗……哎哟……”
      沈茹月话还未说完却已被那士兵扳着手臂压在墙上,锋利的枪头已逼至颈间,身后杀气腾腾的声音传来:“少主面前岂容区区宫女撒野,末将这就替少主清理门户。”说罢玄铁的触感已有嵌入肌肤的势头。
      沈茹月这才醒悟过来,此刻她只不过是月国的一个小小宫婢,不再是肃国大王的宠妃,再也不能借流觞的名头狐假虎威、肆意妄为。想到此处,心下不禁黯然,她停止了挣扎,缓缓闭上双目等待疼痛自颈项间传来,只是想不到最后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的却还是那张牵起邪美笑意的脸。
      “住手!”月虹的呵斥令原本以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要结束在此地的沈茹月很是讶异,压在她颈项间的长枪缓缓撤开,于是寻着空隙挣脱出来,转过身来却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月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匕首,反握在手中以刀锋指向喉头,薄如蝉翼的兵刃闪烁寒光,触目惊心。他眉宇间的情绪却少了怯懦,多了坚定,又将刀尖往要害处逼近了半寸,见这情形,沈茹月也担忧的yu上前阻止,却听他沉声道:“都给我让开,否则你们能交给将军的只有一具尸身。没有我这个傀儡,只怕他也是坐不住月国江山的。”
      或许是从未见过少主这般决绝的模样,拦住他们去路的士兵显然被唬住了,虽仍是草木皆兵的动作和神情,却不得不让出一条道。沈茹月看着月虹向自己伸来的手,犹豫了半刻,终还是抬了手握住,由他护着自己往园子里走去。
      两人在阳光下奔跑,直到耗尽了力气。弯着腰大口喘息,却又在相视过后“咯咯”的笑出声来。月虹张开双臂,微闭双眼仰起头来,仿佛在拥抱馥郁的阳光。而后转过头,露出狡黠的笑:“怎么样?虹儿还是有些本事的吧?”
      铺天盖地的阳光将他笼在一片金银当中,模糊了面容。澄澈的双眸却比阳光还要耀眼,如此宛若山间清泉的少年本不该被困在这早已被权谋与鲜血污浊了的地方,然而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刻起,他一生的路便已注定。思及此,沈茹月心中对少年的怜惜又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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