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冷 ...
-
五皇子一路将我拉到花园，脚下却仍不停。我茫然地由他拉着，大厅里传来那个妖艳女子动听的歌声。她唱的是一曲京师酒坊间流传甚广的《醉玲珑》。
“怎说凭阑无意，妾思悠悠，舞低杨柳为谁醉？求得一晌贪欢。
怎说流水无情，芳草篱篱，相思入骨君知否？只愿半世彷徨。”
这本是寻常歌妓调侃恩客的俏皮曲子，由那样美的嗓子来唱，却平添了一丝难言的凄楚与落落。我听得发怔，心口隐隐作痛。
直到耳边再也听不见歌声，五皇子才停下来。他松开了我的手，靠着一棵树站着。月光下，他的脸色显得苍白。
五皇子戚戚一笑，道：“你为什么要哭？我不过是不小心推了你家少爷一下。比起你，我不是更应该哭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他靠着身后的树，慢慢坐下，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戏谑表情，蒙上了一丝落寞。他抬头看着我，惨淡一笑：“你是我难得认识的有趣人，今晚就陪陪我，好吗？”
我依旧冷冷地看着他。良久，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在树下怅然。
背后传来了五皇子的轻声叹息，他口中轻吟的是那凤娘的“求得一晌贪欢，只愿半世彷徨”。
求得一晌贪欢，只愿半世彷徨。普天之下，伤心人何止我一个，又何止他一个？终究，我们不过是一群被各自命运玩弄的人，没有谁比谁更无辜，也没有谁比谁更应该痛哭。
我沿着游廊漫无目的地走着，避开了璀璨华灯和下人丫鬟。走到一处假山后，正准备收拾起心绪回去找张琪，突然听到一声熟稔的女声：“······宋玉，这些年我待你如何，难道竟比不过一个死人？”
我一怔，停下了脚步。仿佛隔了一个长世的时间，男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是明显的冷淡：“宋玉担不起郡主的好意，还望郡主珍重。”
“郡主？”红珠顿了一顿，语气突然变得尖刻起来：“宋玉，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名分？你以为我贪慕荣华富贵？你以为我甘愿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弃了秦国公主的名号是为了什么？宋玉！要不是我当年助你，你能有现如今的位置吗？你明知那时父皇早有降意，若不是我的缓兵之计，你恐怕早就被我父皇赐死了！”
宋玉顿了一顿，开口时声音冷漠：“郡主的缓兵之计就是弃自己的妹妹于不顾吗？”
红珠倒吸了一口气，怪叫道：“妹妹？那个贱人才不配当我的妹妹！她只不过是我母妃下婢生的贱种！”
“郡主请自重！”
红珠发出一声尖利的笑：“怎么？我说说她都不行？宋玉，那个小贱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从前在宫里时是这样，现在她死了你还是这样？你别忘了，害死她的人可是你！”
我重重一怔，捂着胸口蹲下去，不敢出声。
我听见宋玉颤声道：“是，是我害她的······”
大滴的泪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去，流进我发干的嘴唇，一片冰凉。
我捂着嘴，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宋玉害我的，害我的是红珠，是燕太子，不是，不是他，不，不可以这样说他······我在心里拼命叫着。心痛，无法抑制。
“怎么？怕了？”红珠轻哼了声，娇笑道：“宋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小贱人并没有死。”
我心里一怔。宋玉没有出声。
红珠继续道：“呵呵，我也是没有想到，那个贱人掉下山崖居然还没死！可是，就算她活着，现在也是生不如死！”
宋玉一顿，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红珠奇怪地笑了笑，笑声绵柔好听。
我却捂住了脑袋，惊恐地向后退去。
不，不要，不要告诉他。我拼命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让红珠停下来······忽然脚下一滑，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身后是一潭碧池，并不深，落水之声却清晰可闻。
“谁！”红珠和宋玉从假山背面快速转出来，看见我时脸上满是震惊。
我狼狈地站在池子里，扶着水岸，一边咳嗽，一边瞪着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春寒料峭，池水冰冷至极，却也不及我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时来得寒冷。我浑身颤抖着，直直地望着他，忘了所有反应。
宋玉眼中闪过震惊，呆呆地望着我，说不出话。
红珠不敢置信地瞪着我，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感觉自己很可笑，可是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好，这倒好，你倒是来得巧，”红珠瞥了一眼身旁的宋玉，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向我走过来，我一时愣住，等明白她想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红珠将我脸上的银箔一把扯掉，丢到一旁，站起身来指着我，看着宋玉，尖声笑道：“宋玉！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白锦？这就是当年你一心护着的大燕十七公主？你好好看看，她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额间至耳后的一道伤疤足有手指宽，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扭曲地爬着。月光惨淡，照得周围的景致愈发惨白，池水发寒，静谧而狰狞。
我怔怔地看着宋玉，看他眼睛慢慢睁大，黑漆的眸子流动着我看不清的阴影。
我失声尖叫，颤抖着捂住脸，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不，不要看，求求你，不要看······”我尖声恳求着，泪流满面，声音断断续续，仓皇间分不清方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胡乱地扑腾着，努力想要爬出池子。我想要逃跑，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我真可笑，像一只落水的狗一般，惊慌，狼狈，无法停住眼泪。若是当初摔死了，便好了。
宋玉怔怔地看着我，刚一动，似乎要跳下水。这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阿长！”声音里带了微微颤抖和，疼惜。
我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在黑暗冰冷的池水里颤抖地哭泣：“······张琪······张琪，帮帮我，求你，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张琪苍白着脸，一句话也没说，纵身跳下水池，将我打横抱起。我缩在他怀里，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牙关止不住地颤抖，不断小声地重复：“张琪，带我离开，求你······”
张琪将我抱出水面，转头看了一眼宋玉。他没说一句话，快步带我离开。
走到花园里时，五皇子仍坐在树下。见张琪抱着我一路走过，忙追了上来：“这是怎么了？喂，你的丫鬟怎么了？”
张琪没理他，脸色铁青，抱着我一路走出了太子府。
身后的五皇子还在叫嚷：“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就这样走了，那后面的分旗怎么办？我四哥怎么办？喂！”
我抓着张琪的衣襟，泪水沾湿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