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小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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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楼兰的富庶如登山看景，那些令人赞叹的金顶佛寺原来只是山腰上供人休憩的凉亭，真正山顶的绝美风光，还是要数国王的宫殿。
楼兰的宫殿修得与中原建筑完全不同。中原人喜欢把几间屋子围成个院落，人在小院中也算自成一方小天地；就算是皇宫，也可以看成套了更多小院子的大院子。楼兰的宫殿却不同，乍一看它似乎只有一间宫室。
却是个庞大无比的宫室。
这是一个巨大的马鞍形三层宫殿，足有十丈高，几十丈宽，整栋楼都由汉白玉建成，白色的宫墙矗立在黄色的沙地上，映着湛蓝的天空，亮得刺人眼。可走近前去细看，却又发现那不是一色的纯白，外墙上竟然嵌满了五颜六色的珍宝，红玉、黄玉、绿松石、孔雀石、天青石，虽然每块都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可是被疏落有致地点缀在汉白玉的墙面上，既衬得墙面越发皎洁，更在太阳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奇光。
走过三面宫殿围成的空场，从左边的门廊进去，这才发现这座宫殿竟是房间连着房间，走廊支出走廊，空信光大大小小的楼梯就看见十几座，若非被人带着，他根本就会在这里迷路。这里似乎每个房间都与每个房间相连，只在房门上挂着许多美丽的绸缎做门帘，或团花簇锦，或淡雅细致，与挂在墙壁上的织毯交相辉映，更把整座宫殿装点的绚烂缤纷。至于房间里摆放的各种器具，就更令人惊叹了。来自中原的青铜鼎、来自天竺的黄金象，有一个案头甚至还有一尊带着翅膀飞翔的半裸小人。空信一看见立刻就红了脸，还是国师大度地笑笑，告诉他，这是来自极西处大秦帝国的罗马城传来的样式，是罗马人尊奉的女神“安琪”。
空信一直自觉在中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可是看到楼兰宫的陈设与样式，心中也只有四个字：叹为观止。
穿过许多大小不一的房间之后，众人视线一阔，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里。厅堂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巨大的长方型桌子。桌子尽头处的一张金色高背椅上坐着个穿紫色长袍头戴金冠的的青年。这青年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威仪赫赫。
众人明白，这位，必然就是新登基不久的楼兰王呼屠了。
呼屠一见他们进来就站起身来朗声笑道：“能见到中原来的大师，在下实在是幸运！”
法显等人连忙回礼称谢。呼屠笑着走过来，拉着法显说：“敦煌世子索勒是我表弟，他是一连写了三封信来，说大师佛法高深，要我一定要好好款待。”说着，把法显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一旁的广额也安排其他几位坐了下来，他虽见空信年纪很轻，倒也并不怠慢，正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几人一坐定，侍从们况且立刻奉上了一盘又一盘的瓜果。呼屠王立刻招呼大家吃瓜果。
走了大半天，空信早就饿了，当下谢过就抓过一片香瓜，果然味道甘美。正要赞叹，抬头却看见广额正微笑着看着大家，人却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空信奇怪，轻声问身旁的慧景：“广额怎么不吃？”。
慧景低声道：“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他们是过午不食的。”
空信也立刻明白过来，但心中反而生了狐疑：既然楼兰的僧人们信守过午不食的戒律，又为何要设这么丰盛的一席招待他们？
正在这时，听见法显用佉卢话说了句什么。空信虽听不懂，却立刻发现身旁的侍从们神色都是一顿，他也连忙住了手看过去。
只见呼屠王神色尴尬，一只手怔在半空中，手上还有一盘羊肉，正是要递给法显的架势。空信立刻明白，法显一定是推辞了楼兰王的这盘羊肉。
呼屠王的脸慢慢涨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出于尴尬，还是出于恼怒。好半天才强笑一声，说了一句空信听得懂的话：“这是三净肉。”
空信知道，小乘佛教的戒律与中原的大乘佛教有很多不同，信奉小乘佛教的僧人托钵乞食、过午不食，却可以食用“三净肉”，也就是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动物的肉。就像今天早上看见的，许多人家斋僧的饭食中都有肉，人们并不以此为失礼。
可法显还是微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这西行一路再难觅食，也是宁可饿肚子都不肯吃肉的，更何况现在？楼兰王给的也不能吃。
呼屠王见法显拒绝，有些尴尬，干笑一声说道：“佛经上曾有记载，就连佛陀都不禁弟子们食用三净肉，大师为何那么拒绝？”
法显合什一礼，道：“世尊当日并非不想禁绝三净肉，只是渐次而制，不想让有些弟子们觉得修行佛法太艰难。食肉者断大悲种。僧人要度化众生，可众生闻得僧人身上的肉气，都不免心生恐怖，不敢接近，僧人又如何能度化众生？”。
呼屠王看看法显，又看看广额，皱眉道：“国师，难道吃一口肉就断了大悲种，那累世行于六度积累的波罗蜜就算全白积累了么？”。
广额平和地合什，低眉道：“世尊说：一切种子如瀑流。大悲种何尝不是如此？就算吃一口肉断了大悲种，可是种子如瀑不绝，又岂会真正断绝？”
一旁的道整轻声把他们的话翻译给空信听，空信听到这里不禁一呆，他于佛法入门尚浅，从未质疑过各种戒律的意义。如果真如国师所言，这戒律还真是没意思。
西行一路以来，法显一路讲法，也不免与其他僧人论辩，如今这场景空信倒是常见。只是没想到，他们竟在楼兰王的宴请当场就争执了起来。
法显却并不着急，静静听广额说完，又平静地说了几句什么。等法显说完，道整和慧景也各自说了几句。只是这时道整和慧景都没空也没心思翻译给空信听，空信只能听懂些“菩萨道”、“菩提心”、“同体大悲心”、“一切法皆空”之类的词，根本连缀不成句子，知道自己无论是佛法修为还是佉卢话都还差太远，只能空坐在那里自己懊恼。
楼兰本是个佛法昌盛的地方，人人都熟悉佛经典籍，就算是这殿上的卫士仆役也都能听懂几位高僧的论辩。他们素来都只熟悉小乘佛法，一下子听到中原来的和尚讲起了大乘佛法的奥义，又惊奇又有趣，一个个都不自觉地住了手，凝神细听。整个大殿上反倒一片全神贯注，似乎只剩下了空信一个闲人。
忽然，他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玉石相撞的清脆声，身后的帘子一挑，一个身穿鹅黄衣裳的侍女轻盈地走进来清脆地宣布：“王后娘娘驾到！”
话音方落，一个贵妇人款款从空信身后那道侧门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天竺的纱丽，鲜红的丝绸上织着金色的图案，还镶着宽宽的金边，华丽无比。她的脑后松松挽着一个大大的圆髻，用几支金钗固定住头发，脖子上则长长短短地挂着七八条金项链。金色与红色相互呼应，更衬得王后皮肤雪白，发丝黑亮，庄严华美，笑着径直向呼屠王走去。
呼屠一见王后进来，立刻站了身，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与她并肩坐下。此时，侍从们早已给王后端过一把与呼屠一模一样的椅子并排放在呼屠王的身边。空信注意到，呼屠还稍稍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王后的椅子留出更多地方。他微微一怔，没想到在楼兰王后竟能与国王并驾齐驱！难道这国王竟是个惧内的？
王后仪态万方地笑着向大家行了个礼才落座。空信等人连忙还礼，再抬眼偷偷看王后。王后没有一丝骄横暴戾，反倒一脸亲切和善。王后有一双灵动的黑眼睛，仍然感觉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眼波流转处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妩媚。
呼屠却低声埋怨王后：“你身体还没全好，怎么不多躺会儿？跑到这里来吹风。”
这厅堂的确高大宽敞，时时有凉风从窗户里穿过。可这炎炎夏日里，凉风只让人舒爽，何来“吹风”之说？呼屠王这话听得空信实在是奇怪。
细看王后，虽然施了粉黛掩盖面色唇色，但却掩不住满脸的困顿憔悴，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果然，王后软软一笑，轻轻蹙眉道：“我这是前世的冤孽未完所致。适才听说陛下和国师在这里宴请中原高僧，我想，也许出来听高僧们谈论佛法，还能早些化解我的罪孽，早日为楼兰诞下王嗣。”
呼屠王神情也有些黯然，却轻轻地拉起她的手说，压着粗嗓子尽量温柔地说：“别这么说，你不是已经请国师做了好几场大功德了么？什么前世冤孽，定是都已化解尽了。”说着，眼睛向王后身侧一瞟，又皱起了眉，冷下脸来哼了一声，斥道：“一定是你缠着王嫂要出来看热闹是不是？”
空信有些莫名其妙，从他的位置看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呼屠王在向谁发火。
王后却连忙辩解，柔声道：“你错怪她了！是我让她一起出来见识见识中原高僧风采的。”说完，从自己身侧拉出一个人来，笑道：“还不快出来跟人打招呼？”
空信这才看到一个同样穿着红衣的小女孩从王后身侧转了出来。王后进来时，她紧紧拉着王后的手走在王后身边，身形恰被王后挡住，所以空信才没看见。此刻，这小女孩吃吃地笑着，大大方方走到法显面前躬身一礼：“见过法显大师！”
广额在边上笑着介绍说：“这是曼头陀林公主，陛下的幼妹。”
法显忙起身还礼。这小公主吃吃地笑着就要往回跑，王后笑着喝道：“没规矩！还有三位大师呢，怎么不一一见礼？”。
小女孩应了一声，跑到道整、慧景身边专门行了礼，又向空信走来。
空信连忙站起来，口里念着“不敢”先就躬下身去。
直起腰来时，正迎上这女孩一张笑盈盈的脸。。 空信忽然觉得有一点眩晕。
“是你？！”
空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在蜃楼中见过的那个少女么？
一样的蓝眼睛，如一道浅浅的溪水，清澈动人，一样长长的眉毛，一样雪白的皮肤，甚至连她的左手上都一样带着一副复杂瑰丽的天竺手链。
可是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人分明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又怎么会是蜃楼中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空信自己都开始迷惘了。
面前的小公主却比他更迷惘，好奇地瞪着他，一双眼睛又是惊奇，又有些害怕，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怎么了，见到自己竟像见到鬼一样。
“你怎么了？”小公主好奇地问。
空信瞪着她，简直怀疑自己仍旧身在蜃楼之中，怎么这个小女孩那迷惘的眼神都与蜃楼中的少女一般无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小公主长大之后一定会长成蜃楼中少女的模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见到一个人十年后的模样？
“怎么会是……你？！”他怔怔地瞪着她，痴痴地问，仿佛是问她，又仿佛是问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小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