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引》舒莞凝

4、群贤有群戏，路尽有洞天

　　赵氏父子随着丫鬟的指引也从那角门向后园去了。只见前楼虽华美绮丽，后苑却别有洞天。几株垂柳伴了一湾春水，假山后透出几曲桃花。曲廊迂回，直通向一间小筑，建的小巧玲珑，精致典雅，门前挂着一张小匾，上书“筱筑”二字，却没有题款。
　　赵璧素来喜字，一件这匾额，便对赵维柯赞道：“这字倒好，娟秀中不失筋骨，清新不俗，想来是出自女子手笔。”
　　赵维柯正要答言，便听身后一声：
　　“赵大人好眼力，这匾额正是敝上手书。”
　　二人闻风回头一看，是小莞带了两个小丫鬟来了。
　　双方见过礼，小莞示意几个丫鬟入内伺候。
　　“赵大人倒是好心性，别人早是急不可待进去见我家姑娘了，尊驾倒是有心在此品鉴文字。”
　　“姑娘见笑了，我父子二人本是无心来此，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依今日所见，贵主仆二人也都不失为难得的奇女子，就来看看，看看，算是多一次见识，哈哈……”
　　小莞看着他微含笑意的凤眼，心中倒将信将疑，又瞧了赵维柯一眼，见他正向筑内张望，哂道：
　　“赵大人不着急，小赵大人可是着急了。二位大人，那还是快快入堂吧！”
　　赵璧看了儿子一眼，笑问：“果然？”
　　小莞只觉这话虽然是笑说的，声音中却已透了几分严厉。转过脸来，却又是云淡风轻：
　　“那就烦请姑娘引路。”
　　小莞看了赵维柯一眼，见他的表情神色对父亲十分敬畏的模样，心中不禁嘀咕：
　　“这若是这二人同时通过了主人的考验，这个少爷倒是敢不敢跟他爹争呢？”有一转念：“这赵璧虽然气度脱俗，城府颇深的模样，远胜过那些个人，但主人怎么也不至于当真选个老头子当夫婿，还是年轻的机会多些。”当下安了心，欣然将二人引入筱筑。
　　入内一看，只见刘太守端坐在右手第一位，于公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左手第一位，苏名荃端端正正地坐在右手二位，其他人也依次坐了，只留了两个末座还空着。
　　小莞入了门便不见了踪影，赵璧径自向右手边坐下，赵维柯也随之坐了。方才坐定，便听刘太守慢条斯理开言到：
　　“阁下远来是客，何不上座？”
　　众人一听刘太守开了腔，便都噤了声，心中也好奇这两父子到底是什么来路，于是一个个都凝神细听。
　　“在下随遇而安，有座即可，太守大人不必客气。”赵璧略一揖，却未起身，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唇角却带了几分玩味的味道。
　　刘太守仿佛仍不甘心，又问：“阁下自汴京而来，一路上可有什么新鲜见闻说来听听？”
　　“呵呵，在下父子二人一路上所遇所见不过是经商买卖上的事，太守大人满腹诗书两袖清风，想来不会对这些俗事有兴趣。”
　　“刘世伯，何苦跟这草民多费口舌，苏姐姐素来喜静，咱们吵得久了，她又该心烦了。”于德海斜睨了赵璧一眼，向刘太守道。
　　“世侄放心，林儿的香闺还在这后面呢，吵不到她的，今日大好日子，她定会好好打扮，不会早早出来的。”刘太守口称世侄，口气上却恍若同辈。于是又转向赵璧父子，继续问道：
　　“听闻近日来汴京有位大人物南下，阁下是经商之人自是见多识广，又是自京城而来，想来应该对此事有所风闻吧？”
　　“京城之内，最不缺的就是大人物，随手丢块石头，就能砸歪了几顶官帽，至于南下的，每年都有几名南方的故老告老还乡，也年年都有新拔的官员南下赴职。却不知太守大人所问的是哪一位，若在下有所知晓，定会言无不尽。”赵璧斜倚着扶手，笑道。
　　“自古官商不同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直呆坐的苏名荃突然插了这么一句，众人皆是一愣。却又见他正襟危坐，板着脸，背书般摇头晃脑：
　　“经商之道，不过是众技之末，经商之人，不过流于下等，一身铜臭，满腹草莽，粗俗不堪，纵是识了两句诗书，也不过是附庸风雅，本质仍是粗鄙，见识终归浅薄。这等末流之人，近不得，近不得，恐有铜臭味。”
　　在座的倒有一半是商贾，听了这话，早气得不行，但素知他是个呆子，也懒得计较，只是闷不做声罢了。于公子早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刘太守一来自持身份，二来也不敢开罪这些当地的豪户，只得偏过脸去，轻咳几声。赵璧歪在椅中，笑而不语，伸手取茶来饮。
　　“若按大人意见，想来读书之人不当与下等之人往来，若是下九流的，更是不能往来结交了？”赵维柯接口道。
　　“这个是自然。”苏名荃扬着头，翻着白眼，一付不屑一谈的模样。
　　“那大人今日怎么又坐到了这里？卖笑人家亦属下九流，既是近不得，如何又在此安坐等候佳人呢？”
　　这一席话再没有人不做言语，原本屏息的大厅之内轰的笑成一片，夹杂着几句“对啊，若论是下等之人，今后苏大人府上有人生病，莫来取药……”“也莫吃米了，米商也是商贾啊……”“最好还是别用钱了，省的然一身铜臭……”
　　苏名荃被抢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语无伦次的争辩着，又是什么“君子不当墨守成规”，又是“君子当有侠义之心”，不过早已没人理会他。
　　笑声略平，赵璧向赵维柯斥道：“柯儿，休得对前辈无礼。”话虽如此，唇角眼中的笑意却是鼓励赞赏。
　　于是赵维柯起身向父亲做一揖，赔罪道：
　　“是，孩儿无礼。只是孩儿风闻朝中八贤王前日向圣上进言，说应当鼓励商业，促进经营，放宽对商人限制，圣上已准奏。而苏大人还在这里发此言论，实在是有违圣意，孩儿只是为了好心劝慰……”又转向苏名荃，揖道：“言语不当之处，还望苏大人见谅！”
　　此言一出，苏名荃的学究气彻底颓了，一付斗败公鸡的模样，连礼都想不起来答了。座下闻言确实俱喜。交口齐赞贤王贤明，圣上圣明。
　　赵璧却不以为然的模样，垂着眼，将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放回几上，方才开口道：
　　“圣上诏令未下，一切仍是未定之数，柯儿又乱说话。”
　　“赵兄此言差矣，”开口的是大亨米行的赵有。“八贤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叔，又有先皇所赐凹面金锏，上可打君，下可打臣，素未圣上所敬重，他的奏本，圣上既已准奏，必定会尽早拟定诏令。”
　　“况且八贤王贤名远播，体恤下情，所作所为，无不利国利民，素为百姓敬仰，这一切圣上也必定知晓，所以一定会尽早草诏的。”陈杏林接口道。
　　看赵璧仍欲有所言，却突然从屏风之后传来一个脆朗的声音：
　　“列位大人，讨论什么讨论的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