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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空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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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脚步很快就要走到元旦了,尽管跨过新旧年的交界日也就意味着大多数学生畏惧的期末考近在眼睛,对这些理想光怪陆离、说话童言无忌、一切向好玩看齐的实小学子们来说,考试诚可怕,节日更重要,光是林席他们班就有一大半人为讨论元旦去哪玩、玩什么而被老师当场点名批评,有道是事不过三,第三批被点到的倒霉家伙直接给请出教室了。
大冷天站在走廊上,两个男生背贴在一起还是冻得发抖,空气里仿佛结着冰渣,他们每次呼吸都是对鼻子的巨大挑战。这才离上课铃打响不到五分钟,接下去那三十五分钟多的时间他俩连想都不敢想,发抖之余也在心里头不断检讨自身“罪过”以及祈祷老师尽快开恩。
林席看到自己通红的手心,连搓带揉,哪怕这样不能产生多少热量起码给心里一点安慰,而他此时脑子里想的全是“这手怎么这么冰啊”“怎么越来越冷了”这样的句子。旁边那小子也好不到哪去吧,林席瞧他的同时他也转了过来,居然还有脸笑,嬉皮笑脸的最让人讨厌了,林席忿忿地骂他:“笑屁,你想站这我不想。”
“我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林席不和他靠着背上又冷了起来,这样的气氛也说不了什么话,还是乖乖贴着好。看不到那张臭脸心情还算好了点,老师要他俩出去反思,可“反思”起刚才的事只会叫林席愈感冤枉,明明是前桌卢帆远在讲个不停,自己只回了一句讲台上背着下面写字的老师跟收到信号的机器人似的立刻逮住了他们这一举动,完全不给时间批评,就一句话,不走都不行。
“同伙”的胳膊肘又开始捅林席后背了,林席不想搭理他,又不甘心被他“打”了这么多下,烦躁的情绪促使他不顾老师在教室里可能注意到这边的大动作,用力拍了一下那人的大腿,在充斥着学生的读书声的走廊里突兀地冒出另外一种音效,堪称掷地有声。
卢帆远马上回身先一步揪住林席的衣袖,一场老师和同学眼皮底下的争斗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一触即发。不知教室里谁嚷出一个模糊的声音,接着整个楼层,不,应该说是整栋教学楼都在同一时间炸开了锅,林席往教室里一探究竟的刹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从里面一涌而出——“外面下雪啦!!!”
林席的惊异倒不如说是被里面的人给吓到了,他几乎忘了去看雪,就盯着教室里起哄的人群,离窗子近的直接趴上来,离得远的就站起来往外看,老师还在讲台上,底下人再激动也没人擅自往教室外跑。
“哎呀,楼上谁在扔羽毛啊?”这是林席对外头飘落的那些看起来像枕头填充物的东西所开的第一句玩笑,反正这和他想象的雪花完全不同。
“我叫你看你还打我,要不然你就是第二个发现下雪的人了。”林席瞧着他生气的模样觉得好玩极了,这下轮到他愤愤不平了,算是报仇咯。
别的班级早一步“解散”了,整个楼层瞬间挤满了观雪的学生们,他们把半个身子伸到外边,不停嚷嚷着好漂亮的雪,小小的手臂抓来抓去,恨不得连人都直接飞到漫天的白色当中。一班的老师也不打算逼着学生们两耳不闻窗外雪,一心只读语文书了,所有人都能享受到林席和卢帆远的待遇,不算临了的那句“同学们好好看看下雪的美景,然后想一下怎么在作文中把它描写下来”,大家一定十分满足。
“我刚出来就看到你们两个站在这里,怎么你们班其他人出来得那么晚?”陈达庆不和自己班的人一块倒是跑到一班这边了,林席也没多大反应,给罚站了怎么说也是不值得声张的事。
陈达庆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雪上,“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下雪,还是在南方”,要不是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挤在每层楼道里精力过剩的小朋友们早就一窝蜂冲到操场上了。
林席也特别好奇这些羽毛般的雪落在掌心是什么感觉,像冰箱里的冰块一样,还是棉花那种软绵绵的感觉?他一回头猛地发现老师就站在他右手边一米开外,差不多是卢帆远那小子替自己挡着呢,这样的话就好办了。
陈达庆急忙叫住他:“林席你去哪?”
林席一个箭步从楼梯口冲过来,又紧张地瞄向老师,轻轻推了下陈达庆,嗔怪他的声音太大,“我想上个厕所,你干嘛啊!”
“哦,我也想去,我们一起偷偷下去吧。”
你把老师惹来了我们还偷得了吗?!林席巴不得早点开溜,只有陈达庆不嚷嚷就好。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脚步匆匆,才下一楼就意想不到地碰上了谭锐。谭锐最初的新奇经过几分钟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雪再下也不能被吸引多少兴趣的他准备回温暖的班级里,于是他就撞见林席他们从楼上跑下来的样子。林席和陈达庆停下脚步,因为谭锐似乎有话对他们说,不同的是林席站在原地,他猜谭锐大概只是打个招呼,说句“下雪啦”,陈达庆则朝谭锐走了过去,谭锐见此也往这边过来了。
谭锐冲陈达庆露出微笑,又对楼道那儿的林席说:“你们也出来看雪啦,好大喔,有次我们玩雪地打怪兽就搓泡沫当雪。”
“整个房间弄得到处是泡沫,东东他爸爸那样子简直像是见鬼了。”那都是林席上三年级的事情了,也是他和谭锐认识的第二个年头了。詹哲东房间的地板原本是棕色的,他们疯玩之后遍地是白,三个人在这“雪地”之中兴高采烈地又蹦又叫。詹爸爸脾气不太好,詹哲东有回惹他生气了他就让林席先回去,林席本来想替东东说点求情的话,一看他连竹板都握在手里再不走恐怕自身都难保,而且他和谭锐才刚出门,身后就传来悲天悯人的哭声和气势汹汹的骂声。
“我后来想了想,要是我们留在那他爸爸总不至于连我们一块打是吧?”
林席朝白色的墙壁看去,几秒后又盯着地板,这个话题让他不太想去应和,不论是当时的情况,还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当然了,他敢的话我们爸妈会去找他说理的。”
詹爸爸的确如他俩所言不会在儿子朋友面前直接动手,但不快的神态却不介意向外人展现,詹哲东当即被他问了几句,有了以往的教训他一听爸爸这么说话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后的“竹笋炒肉”,于是詹哲东主动坦白——“是我们三个一起弄的,我们弄的都差不多……”,后半句说得气若游丝,不过离他很近的两人依然听得清楚。
这是一句实话。林席后来在家里这么告诉自己,他当时不知道谭锐是怎么想的,反正他的心是一直跳个不停,詹哲东说完之后他脑子就嗡嗡地叫,甚至连转过脸去看詹哲东的勇气也没有,他重复地问自己:难道真是他做了错事吗?
时间给了他一个不幸的答案,林席每一次见到谭锐都是和詹哲东在一起,他不可避免地又会记起那句推卸责任的话,别扭的情绪瞬间挤走了所有关于他们三人一起的美好记忆,上了四年级后林席没有再主动去过詹哲东家,除非他们直接找上门来邀请。
气氛随着林席和谭锐的沉默陷入了低潮,他们似乎都在追寻往事,进而用某种不必说话的方式沟通,而没有过那些经历的人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缘由,陈达庆他只是很为他们的沉默担心,也许他做些努力能修补这三人的关系,从小玩在一起的朋友应该是一辈子的铁哥们,他没有这样的朋友所以更加羡慕和珍视这种关系,要是托他的福能够和好如初也算报答林席的“接纳之恩”吧。
陈达庆提议:“到操场上看雪吧,雪落在身上肯定很好玩!”
谭锐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不好意思说自己甚至不想在楼道看雪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如实说了,而且不出他所料,林席身上立刻有了种不打算继续搭话的姿态。
陈达庆仍不放弃,谭锐那样分明是在动摇了。“现在还没上课,下去玩一会儿没事的。”
“真的不下去啦,我怕冷。”
“走吗,一会儿老师又要上课了。”林席望着自己伙伴的背影,等着他转身过来和他一起下去。
林席简直想不通为什么好坏扎堆的时候坏事总会比好事要多一点,捂着肚子在厕所里痛苦地抱怨早餐抱怨了大半节课,发誓以后再也…绝对…尽量不吃早餐了。求了无数遍上帝换来肚子稍微不那么痛的结果,勉强能走出厕所,林席边上楼边将抱怨的对象转移到修楼梯的人身上,谁让这些人没事找事修这么高的楼梯。原来羽毛雪是一触即化的,林席的衣服上只留下了一些小水珠,张开手掌盯着雪落在红通通的掌心,然后像融进去一样消失了,感觉冰凉凉的。林席抬起头已经看不到一个人逗留在走廊了,喧闹像融入掌心的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规规矩矩的读书声。林席来厕所时一路小跑无心欣赏漫天雪花,现在他踱步在操场上让这些白精灵尽情地飞舞在身边,他问自己刚刚期待的心情为何不见了,明明如愿以偿为何又这么落寞。
我在这里罚站,陈大庆是不是还舒舒服服地坐在教室里当乖小孩,谭锐是不是放学又和詹哲东一起走,方璇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了,卢帆远是不是庆幸这回不用站外面顺便跟其他人继续偷偷讲我的笑话?林席的缺席被老师解释为故意偷跑,拉完肚子他既没心情也没力气去解释,幸亏老师没让他多说就往外赶了,怎么讲来着,差不多就是“我看你是对刚才我罚你不服气,人家帆远都懂得回来上课,你不想上的话继续去站吧”这种意思,林席倒是不怕冷,只是独自受罚太伤自尊了,所有他喜欢的讨厌的人都能随时往他这看。
这雪什么时候会停呢,以后还会再下吗?林席背靠墙微蹲下来,对着外边两眼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