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兄》闵峤

7、朋友圈

　　帮陈丹洗完碗筷再给餐桌做个全面保洁，忙活了大概六分钟后陈达庆随意抽了张纸坐在靠近玄关的座位上慢悠悠地擦手。今天是周五，又到了每周一次的日子了，陈达庆心里有一点点期待，尽管那个即将出现的人的主要目的不是来找他的，而对他来说需要做的仅仅是去开门——每到这个时候林席要么肚子突然疼了，要么就是电脑正玩在兴头上，完全没有该去迎接朋友的自觉。
　　差不多的时间了，陈达庆把门打开。由于每周给李路开门的都是陈达庆，久了也混出了点“交情”——李路称之为开门交。
　　李路倒不像林席那样喜欢对着游戏人物叫嚷，一比之下安静多了，从进屋之后一路四平八稳地走到林席旁边，坐在林席早给他预留的椅子上，开头就来一句：“你知道吗？盛大又出新宠物了，功能比以前那些好！”
　　站得正痛的林玩家看也不看他，一边操作角色释放招数k怪一边还能有心思跟李路讨论他正在进行的任务。
　　或许林席到别人家也会……假装礼貌一点？厕所就在大门一侧，陈达庆路过那里瞥见李路的鞋子有一半踩在地毯外了，另一只随意地踢到一边。想象一下，他心里很兴奋可是硬是要装作很冷静的模样，陈达庆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目视前方满脸正经样，快步走在马路上，然后一个趔趄掉沟里了。气从鼻子里猛地喷出来，发出想笑又没笑出来的声音，偏头一瞧，两位电脑迷丝毫不受影响。
　　陈达庆在自己班级里扮演的角色对他来说很不理想，很多话题、游戏什么的他都插不上，同学们总是一伙归一伙，都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内向寡言的他偶尔回应一下别人的问题，班上的人基本上没见过他主动找谁玩的。这个样子可不好，他鼓起勇气前这么告诉自己，我要改变孤立的形象。可是学校里的人经过半个学期多的磨合互相混得很熟了，陈达庆起先为转校生的身份所困扰，不好意思跟那些从一年级就在本校读的同学们多说话，到今天为止似乎错过了最佳时机，他们对陈达庆的形象已经下了定义——不爱说话的男生。
　　相比之下林席他的朋友圈可广泛得多了，家附近住着他的小伙伴，学校里还老是看到他和同学聊天，那个场面让陈达庆羡慕不已，也在心底羞愧不已——比自己年龄小人缘却比自己好。小学生一周最疯狂的时候就是每个星期五的放学，整队老师形容操场上路队乱成团的现象为“菜市场搬到这里了”。这是陈达庆第一次排在一班的隔壁，二班不知道排哪去了，老师把三班调到了一班左边，林席在队中间，站在本队倒数第二个的陈达庆一下子在众多黑毛球之中认出了他的后脑勺，想叫他又怕被熟人看见自己没朋友，陈达庆恨不得遁走下水道。
　　不行！妹妹……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林席有那么多朋友分一点给我不就好咯。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惊呆了，林席的小伙伴能成为他的小伙伴吗？
　　“每天都是你来开门，咱们这也算是开门交了吧。”
　　李路这句话如同浇在他心头的甘泉，莫名冒出的念头终于生根发芽，既然李路这样的林席死党都可以跟他当“朋友”，其他人说不定也可以试试，陈达庆的眸光久久地落在浑然不觉的林席他们身上，从那种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兴奋好比是发现了一座金矿。

　　沈关虽然没见过，不过陈丹经常提到他父母，可以猜想这两家交情不错，好下手——他的意思是，好交朋友。
　　想找到机会见沈关并不难，很多想得到想不到的理由都可以成为林席去找他的原因，比如这次沈关买了一盒超级豪华版桌游，于是他广散英雄帖邀请各路好友来他家一聚——“林席，周末有空来我家吗？”。棋类游戏陈达庆还是比较拿手的，过去他一个人待着的时间比较多，就经常拿飞行棋之类的出来自斗，当他信心满满地说给林席听后，表弟考虑了十秒钟勉强点头同意带上他。
　　即使在路上了林席还是不那么放心，快走到沈关家楼下了赶紧拦着陈达庆，“大庆啊，你要是不太会的话可以让沈关给你开电脑玩，不要一个人呆着。”
　　“知道，我学得很快的。”陈达庆不大乐意给他教训，找个话题岔开了。“他们小区好旧啊。”
　　林席表示赞同：“和我旧家有得拼了，快上去吧。”
　　到场的有陈达庆、林席、沈关、林涵、还有一个叫刘斌的是沈关邻居，五个男孩围着一张图纸席地而坐，沈关讲起规则时无视其他人的哄闹也能自顾自地喋喋不休下去，可怜的陈达庆听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莫非这话中有玄机？
　　“呵呵呵呵呵呵，真有意思。”先笑再说。不知道笑点在哪又得跟着笑，还不能笑得太过，保持动作幅度和别人差不多，这几秒钟下来陈达庆都快累趴下了。
　　“沈关你能不能改改你说话含口水的毛病，你看人家都笑你了。”
　　人家是在说我吗？
　　在游戏中陈达庆一下子逆转了先前摸不着笑点的困境，色子轮流在他们手里抛出，地图上的塑料小人一步步前进，沈关他们逐渐感受到笼罩在陈达庆头顶的幸运光环，当他第一个赚到五千时钱最少的林涵才刚刚得到第二座小房子。
　　沈关抽到一张卡，棋子倒退三步，结果落入了一个回合不能移动的“陷阱”，而在此之前林涵遭到的惩罚则是含着口水说话，他可没有沈关那样的功力，结果给恶心得一说完就跑去厕所吐掉了。反观幸运男神陈达庆则一路高歌前进，目前为止只被罚了个不轻不重的要求，沈关嘴里的话题全都转向了抱怨他的运气简直出奇的好。
　　“哎呦怎么搞的，我老是抽到这种卡。”沈关已经第五次中招了，林席都不忍心再笑他了，刘斌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你表演的节目很棒，算是尽地主之谊了。”
　　“你是林席的朋友吧？”沈关忽然伸出左手搭在陈达庆肩上，一秒改换笑靥着实让后者吃了一惊，“你把我虐惨啦！”陈达庆感觉另一边的肩膀也被他抓住了，然后视线在沈关的脸和天花板之间快速来回切换，上半身像地震中的房子一样摇个不停，求饶都发不准音了。
　　“我——我——我呀——”
　　欢乐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大理石的地板上散落着夕阳的点点光斑，他们看到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五点，有人吓得坐不住了。
　　“完了！我妈要我四点半回去的，都迟了半小时了，她会骂我的。”林涵噌一下跳起来，想必过去受到过类似的教训，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心有余悸仍写在脸上。
　　沈关不愧是所有人里的“大哥”，他也清楚林涵家教比较严，让林涵就这么回去肯定挨骂，骂一下人就傻了说不定连解释也不会了。他一站起来还没开口，“二哥”林席也跟着站起来了，接着刘斌、陈达庆一起站起来。
　　“这样啊……”沈关斜视着墙角，这是他思考事情的自然反应，大家都紧张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林席好言安慰：“我记得你爸爸人挺和善的，你回去求他说说情也许可以不用挨骂。”
　　失望的神色浮现在林涵脸上，无力地摇头：“他出差了，而且我妈说今天又长辈会过来做客让我一定要早点回去，我都说了会准时的。”
　　没必要这么要求吧，陈达庆自认为是不太讨长辈喜欢的小孩，他爸妈很少过问他，林席父母又没那么多规矩，只是回家晚了点就要挨骂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林涵妈妈会打他吗？
　　刘斌一拍手，“说不定你妈出去买菜还没回来呢，趁机溜回去！”
　　众人一致鄙视的目光。
　　“我们陪你回去，跟你妈妈说清楚，你只是玩忘记了，要骂就连我们一起骂。”大哥终于发话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说一不二，他跑回房间拿上钥匙就要出发。可林涵还是犹豫，带这么多人去给自己证明太过意不去了。
　　你别不好意思，我都羡慕死你了。陈达庆被他们无意晾在一边，眼瞅着大家围在林涵身边替他出主意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滋味。他也想上去说两句，要不是这些人互相都那么熟，要不是自己太内向，要不是对刚刚产生的“有了朋友”的感觉的不确定，他没能迈出那一步，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沉默着。
　　不说话的下场就是被林席“赶回去”向林爸林妈复命，既然人都不熟跟去了也没用，林涵妈妈知道沈关和林席是她儿子的铁哥们，刘斌这人口才不错，经常讨大人欢心，他们三个必去不可，相较之下只有一盘桌游交情的陈达庆的存在显得尴尬极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反正一开始就是来玩的，玩完了当然要回家咯。
　　希望他们能说服林涵妈妈吧，陈达庆跟他们分开前默默祈祷。

　　李路跟林席平时走得不太近，陈达庆注意到一旦有很多人围在他俩身边，林席和李路就刻意保持彼此的距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他们又非常亲密地有说有笑。陈达庆不经意间表露过对他们这种关系的疑惑，林席当时就是这么告诉他的：“我们是地球防卫部的成员，我是司令，他是参谋，沈关是专门研究特殊武器的博士。”陈达庆心想人沈关很可能是“被博士”了，林席紧接着又给谭锐、詹哲东冠以外星士兵和外星队长的称号，还有其他若干人等都是外星特工，因为地球人和外星人势不两立，司令阁下与参谋先生的密谈自然要避开可疑眼线了。
　　人家也跟你玩得那么好，看起来还特别崇拜你，你就在背地里让他们当反派了，听完林席讲的故事，陈达庆除了认为表弟把游戏代到生活里的习惯体现出他的思维迥异外，也替谭锐他们感到有些不值。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外星士兵和队长来找你，他们想让你下去玩雪人兄弟。”陈达庆干脆也顺着林席起的绰号了。
　　林席和李路玩得正忙，头也懒得回， “什么时候啊？”
　　“……昨天。”
　　“哦，那然后呢？”

　　时间回到昨天，陈达庆走在楼道里，恰巧碰上詹哲东和谭锐要去找林席——詹哲东家门都没关，穿了双拖鞋就往外蹦，不是找他偶像林席还能找谁。
　　这俩人一同出现时，每次和陈达庆说话的都是谭锐，詹哲东一如既往地左顾右盼不想理这家伙。“林席表哥，林席他在家吗？我们想找他下来玩游戏。”
　　“他去帮朋友说情了，还没回来。”如实回答。
　　虽然假装没有在听，陈达庆话一出口詹哲东原本明亮的眸光很快黯淡了下来，他对陈达庆投以失望的眼神好像让林席不回来是陈达庆故意的，而谭锐就礼貌多了，对林席表哥一直很尊敬，“嗯，谢谢啦，我们下次再找他吧。”，被詹哲东的眼神搅得心情更不佳的陈达庆总算好受了点。
　　“两个人玩有什么意思，我想让他也来玩。”詹哲东大概在赌气，能听到他用拖鞋鞋底擦地面的声音。
　　“可他去别人家了。”
　　“他是去玩电脑吧，好多次都是在玩电脑……”这一句声音放得很低，陈达庆还是听见了，他能猜到以前林席也会经常来找这两个小家伙玩的，后来可能是电脑的吸引力更大，或者他喜欢和年纪差不多的人一起，对这两位有意无意地冷淡了，可他们不愿意失去林席这个朋友，努力挽回的举动让陈达庆一阵不忍：林席，你这样他们会很难过的。
　　“林席表哥，要不然你跟我们玩一会儿好不好？”
　　陈达庆转过头，截然不同的两副表情挂在两个小家伙脸上，那样子真挺逗的。这事得先问过林席家长，陈丹看林席也还没回来，准许陈达庆再玩一会儿，等林席一块回家吃饭。
　　詹哲东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就去插卡连线摆弄游戏机，趁这个间隙谭锐挨着陈达庆问了好些问题，大部分都是关于他和林席的关系，“你们是同一个班的吗？”“林席有没有跟你一起睡啊？”“林席会不会分电脑给你玩？”“你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圣斗士看过吗？”“林席表哥，林席干嘛叫你大庆啊？”
　　游戏机那边幽幽的声音飘来：“大庆油田呗。”
　　“噢！你平时一定有很多零花钱，富得流油啊！”
　　想起沈关让大家把赢的“钱”带回去，下回来他家继续玩，“我这有五千块，给你随便花。”陈达庆掏出口袋里的那张游戏币甩两下，颇有暴发户打赏的气质。
　　谭锐禁不住笑得鼻孔喷气，他倒是乐得接受这笔巨款，只是不知道“这么多钱小卖部能不能找的开呐！！”
　　“喂，就玩雪人兄弟吧，谁死了就轮下一个。”
　　他们一直玩了二十关林席也没有回来，詹哲东渐渐把心思放在如何不死掉免得又让陈达庆替上，也不再期待林席能突然出现了，谭锐呢，就是个能没话找话的家伙，有他在三个人绝对不会无聊，他能给每一关都编出一个搞笑的背景故事——被老婆抛弃的怪物跑来找雪人兄弟的麻烦，为的就是最后滚成雪球投入大boss的怀抱，这就是爱呀！
　　这就是我一直期盼的和朋友一起玩呀！
　　“达庆上来吃饭了，林席说在沈关家吃饭不回来了，还说林涵妈妈被他那一大群小朋友逗笑了，没骂林涵，他们几个要好好庆祝一下。跟东东谭锐他们说再见，咱们吃饭去。”林席跟他妈妈报喜了，林涵那边侥幸过关太好了，陈达庆也替那些人高兴。
　　詹哲东因为陈达庆玩不好而讨厌他，今天又因为他玩得不错boss还是他俩一起干掉的，加上他挂得及时不会一直霸占着角色玩个不停，詹哲东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陈达庆要回去了他也出来送他。
　　谭锐也要走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冲陈达庆挥手告别，“林席表哥再见，林席下周有空的话叫他下来玩啊，东东买了新卡，有他一直想要的那张哦。”

　　“然后，我跟他们玩了一会儿。”
　　“呵。”本来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冒、专注打怪的林席冷不丁笑了一声，陈达庆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好像那短暂的声音是怪笑，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回应陈达庆，可林席接下来的话真的是震得他整个人都发蒙了，“正好以后你多陪他俩玩吧，我最近要刷任务。”
　　“他们上次来玩，对网游一点兴趣都没有是吧。”李路像问林席又像自言自语。
　　你们让我怎么和他们说？
　　我怎么能那么和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