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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新环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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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这一刻竟然会感到有些陌生,分明周遭坐着的都是才两个月没见的老熟人。林席扪心自问,是不是有点意外,点头,又有点期待,继续点头。在和煦如暖阳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同学后,林席慢慢舒缓了这口气。
到底还是熟悉的味道。
“同学们,作业我检查的。”
听听,还是熟悉的腔调,相必又是拿回去积了一周的灰然后扔到学校的大垃圾场了。
“一会儿要去搬新书,你找几个男生跟你一起去。”
这份任务是每年开学都要对班长布置下去的,方璇的班长是三年级当选的,也许过个几周又要重新选了,林席是很想让她继续当,说不好是什么具体的原因,可能得归结到顺眼吧,所以一听要搬书,小手马上举了起来。
“嗯?林席,你有事吗?”
“林席是想帮班长搬书!”不知哪个多嘴男生起的哄,班里头成片成片地响起笑声,感染得讲台上的黄老师也忍俊不禁,而方璇倒是歪着嘴不知该不该笑。
胆子大一点机会就很容易赢来,林席最终争取到了这个看起来也不是很难争取的搬书之职,有几个同行的男生更好了,这样不会显得太刻意,也不会觉得没话说就尴尬了,林席美滋滋地想着。
“林席,你拿语文书行吗?”
“没问题。”
“语文书最轻啊,真偏心,班长。”
方璇站在原地哭笑不得,“那你拿吧。”摊手,林席则投以深深的鄙视,那位男生打了个哈哈就去抱数学课本了。
“我要是劳动委员就让他以后天天打扫厕所那片卫生区。”林席走在方璇身边的时候头悄悄往她那边偏了下,说完话又快速恢复原样。
方璇报以一笑,什么也没说,林席瘪瘪嘴,挺起胸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以为意,至于心里那点小失落就自个儿藏着吧。
快回到教学楼了,另外几个男生突然发劲跑了起来,离得远的林方二人看着他们互相笑骂、推挤,说着不知什么玩笑,一股脑地蹿上楼没影了,留下后面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也没忍住多久,这俩也一块儿笑了起来。
“我说他们……有毛病吧?”
“可能是出来前打太多兴奋剂。”
这儿没别人,林席偷偷确认了一遍,操场上偶尔还有几个快步走过的学生,估计都是去搬书的,离他们俩有一定的距离,在这个不大却独立的空间里,方璇不扭捏、毫不犹豫地开了个像是他们男生才会开的玩笑,说不惊喜不意外连他自己也不信。
那短暂的时光为什么就那么短暂呢,后来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林席没有辗转反侧,只是望着天花板和日光灯,如果那盏灯突然亮起来了的话,他会想到陈达庆。
是的,他俩驻足教学楼前开玩笑呢,林席一扭头,楼梯上噔噔噔下来六个不认识的学生,也不对,有个他认识的,脸色之严肃犹如未板书的黑板,一个不苟言笑的陈达庆走在喋喋不休的五个人中,林席一时想不到什么可以替代“鹤立鸡群”的好词了。
林席一直看着他们这群呱呱不停的青蛙从楼梯上下来,跑过他和方璇身边,然后别开目光,就那么一秒,他就错过了陈达庆试图露出的微笑,他和方璇上楼去了,而陈达庆刚刚弯起的嘴角像是零件卡住的机械,僵硬又难看。
“老牛,你去年不是还跟张欢洁一起搬书么,今年怎么选了一群男的呀?”
“这么说吧,找女生去,你就得听一群黄鹂鸣翠柳,自己抱着最重的一叠上青天。找你们这群爷们儿呢,我不说你们也懂的,自觉点哈。”
“槽,老黄牛吃苦耐劳的精神呢,黄鎏?”
那男生想拍黄鎏的背,没注意黄鎏后面还有个与空气未完全融为一体的陈达庆,扬起的手背打到他鼻子了,男生也吓到了,不知道自己刚才使了多大的力,半张着嘴又想不到该说什么。
从刚才起陈达庆就一直有种离他们很远的感觉,玩过磁铁的他觉得那群人跟他这一个人是同极,在以前的学校有过的被排斥的经历教他这时候安分地跟着,别说话惹事就好,与那群男生以为的情况——陈达庆当场发怒反击不同,这个安静的同学被打到后痛也不是很痛,开玩笑的男生没用多大力,就是陈达庆觉得委屈,孤立的处境影响了他心里的情绪,他觉得自己要流眼泪了。经验告诉他,别人动手推他就意味着他惹到别人了,陈达庆害怕地想调头逃走,不同以往的是,他想到林席,要是他在这就好了。
“你没事吧……”
“你都把人家打痛了!”黄鎏凭着好眼力注意到陈达庆瞳中的波动,当真生起了气,光秃秃的前额都挤出了好几道沟壑,“佳辉你说怎么办?”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林佳辉求助似的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无奈上前,抬起手想摸摸陈达庆的鼻子,陈达庆想躲又不敢躲,眼睛眯成一条缝以示抗议,最终还是承受了鼻头袭来的二度疼痛。
“还痛吗,不痛的话咱们去搬书吧。”黄鎏觉得差不多了,带头自个儿就走了,一看班长都不介意了,剩下的男生瞬间从零度重焕生机,开开心心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陈达庆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该庆幸他们没找自己麻烦吗?
“哎哥们儿,打疼你了?不是故意的,别放心上,一会儿你少搬点,我多搬点。”这时候和陈达庆说话的林佳辉全无刚刚那股张狂的神态,变得像一老实憨厚的人了,笑得委婉又别扭,得到陈达庆的点头就仿佛被当庭释放的被告一般吁了口气,陈达庆当真是为此诧异得不行。
小小的风波也不会影响开学之日的到来,毕竟大多数人都和林席一样,在那一天带着点期待和陌生与分隔了一个假期的老友团聚,对他们来说,新学期只是一局暂停的游戏继续玩下去,对有些人而言,几乎是从头开始。
林席有不少朋友,不仅仅是他班上的人,有时候会看见他跑到别的班级,趴在窗口和别人聊天,或者别的学生跑到他班上找他聊天。陈父不忙的时候把儿子叫到身边,讲一些他多年的见闻,说生意人不是光从这边买了东西跑到那边卖掉就算完的,要通吃各行各业。陈达庆听了只觉得厉害得不行,光是学一门已经要花一辈子时间了,怎么还能样样都学会,等到他大一些了,听父亲讲得多了,对通吃的理解又悄悄发生了变化。开学头几天他上课认真听,下课就趴在座位上完全放松,要多无聊有多无聊,直到有一回他从厕所回来,目睹自家表弟和本班班长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样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末了班长收下林席给他的几张纸牌,又是笑又是晃,比考了满分还高兴,那场面叫陈达庆对父亲的话的理解又产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某天,学校旁一家新开张的小餐馆里,刚放学的学生占满了餐馆内的每一个座位,陈达庆的目光越过对面的林席落在店门口那个犹豫该不该进来的女生身上,继而低头用食指在桌上的凹洞边抠了抠,试探道:“你认识黄鎏?”
“谁啊?”
“我班上的班长,经常和你说话的那个。”
“啊?……那个啊。”林席记忆力也不算差,怪的是陈达庆提供的信息对他回忆根本没帮助嘛,“他有时候会找我同学打《游戏王》,我和别人打的时候他在一边看着,就说想跟我换牌,我就跟他换过一次,谁知道他叫什么。”
林席左顾右盼,坏笑着打量那些放学跑得慢的、不知道这家店今天开张的、被老师拖课的,嘴里念叨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词,看起来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越让陈达庆感到羡慕,他也想有很多朋友啊!
“你说我聪明不,小灵通啊简直是,两周前就有人告诉我了,那个人就是这家店老板的儿子,亲生的哟。”
“林席。”
“哈?你说什么?”对面没听清的样子,“你说……聪明?”
陈达庆尽量顺平呼吸,被林席一打断这感觉就不同了,本来是在家里的沙发上边吃零食边聊电视内容,面对来自桌对面的凝视,现在的感觉是独自一人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同学作报告,陈达庆暗暗告诫自己,只是和表弟说说话,这脸要是红了可就糗大了。
“我问你个事。”这什么开场白啊……
“说呗,这拌面怎么还没上。”林席回过头去瞧了眼。
“你怎么认识那么多人的?”错觉吧,为什么这样说好像是质问。
“班里的同学就不用说了吧,你待一个学期基本上全认识了,只不过人家有些女生脾气烂得很,还不如不认得你,拨了一下她的马尾辫就掐人胳膊,而且力气非常大,你不给她掐她就追着你不放。”
“你拨她马尾辫,干嘛?”陈达庆印象里这是成天不学好的捣蛋鬼才干的事,林席可是……也许他也不怎么了解这孩子。
对面的男生露出一个天真极了的笑容,“玩儿啊。”
现在他可以自认为完全不了解这孩子了。
“拌面来咯!”
浑厚有力的嗓音隔着一段距离就吊起了两个小孩的食欲,端盘上两碗面像两团缠在一起的棕色毛线球,林席使劲嗅着调料的香气,这副模样谁看了都以为他几顿没吃了。陈达庆瞥了眼旁边那位围着被油渍沾染了的白腰围,看起来这个男人既是厨师又是服务员,今天人这么多,店里没人帮忙真是奇怪。
“这家店是你同学家开的?”
陈达庆这一问成功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他的动作迟缓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经历了由好奇到高兴的迅速转变,说真的,如果不笑的话,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严肃得叫人胆颤,可眼下陈达庆在男人的神态里读出了发自内心的温柔。
“你们是候逸的同学啊?”说话间,两碗清汤被两只粗糙宽大的手提着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埋头啜面条的家伙嘴里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嗯嗯嗯呃!”这意思倒是很明确,陈达庆虽然不认识候逸,间接的关系总是有吧,如果说不认识,这个候爸爸会不会又不高兴了。无需多做考虑,陈达庆“不要脸”地承认了。
“你们还是他班上第一个来的,那小子跟我吹牛说会在班里宣传,保证大半个班都来捧场,呵呵,没想到这么快就叫来了。”候爸爸讲起这事眼睛都笑弯了,林席看到他嘴里的黄牙不少,“你们第一个来,今天这顿请你们了,以后常来叔叔这儿吃,给你们多打折!”
“成!”面条人反应得比谁都快。“候逸那小——哥们够朋友。”
等候爸爸回去忙活了,陈达庆又有点坐不住了,他觉得白吃别人的东西有种偷的感觉,面条是美味,要是没有那回事,吃下去也不会膈应得很。看了看林席,大半碗入肚了,捧着清汤的碗正在咕嘟咕嘟,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同学的父亲给的一个小便宜,他们之间能礼尚往来,我行吗?筷子钻进面条里卷了卷,陈达庆的左手伸到口袋里,那里装着林母给他的午饭钱。
“我去一下厕所。”
起身,夹杂在人群里逆向行走,口袋里的两根手指不停地摩擦纸币,离柜台愈近心跳愈快,来付个钱而已怎么想偷东西一样紧张。陈达庆的脸发烫,脚步缓慢,从侧面一点点接近柜台,候爸爸还在厨房里,手里拿着超长的木筷夹起一大团面条,瞬间蒸汽翻腾,人影也变得模糊了。陈达庆当即拿出纸币,丢垃圾似的往柜台上一丢,转身以来时三倍的速度返回林席那边,臀部一挨座,背脊发凉。
“我都吃完了你才回来。”
陈达庆扒拉碗里几乎未动的面条,让香气冷静冷静大脑,“噢,那,厕所有人。”
“我还想跟你说点事呢。”林席对他敷衍的态度略微不满。
“我吃快一点。”
“你还是慢点吧,我说你听着。你给女孩子送过东西吗?”
“没有。”
林席鼻孔喷了一股气,好似嘲笑的意味,果不其然,他盯着认真吃面头也不抬的陈达庆,看出了这家伙心不在焉的样子,坏念头顿生,“为什么不送给她?”
“我不知道是他生日啊。”
话一出林席先愣了,有八卦啊,他以为陈达庆很快会反应过来然后拍桌解释不是他想的那样的,半天过去了人家压根没继续说什么,林席尴尬症又犯了,拿面镜子给我照照,激动个什么劲。
“如果你知道你会送什么?”
“送什么?”反应过来了,装得还挺像,不明所以无辜死了。
“生日礼物啊!”林席把脑袋往前凑,看上去就是要和陈达庆商量某些机密,除了坏笑的表情,“你要送哪个女生礼物结果忘记送了?嗯哼?”
“……是男的。”
无聊,林席退回自己位子,拎起筷子敲碗,“那你送过女生生日礼物没?”
“没有。”
“好好吃面吧。”
“你班上有人生日吗?”
叮叮叮,叮,叮叮。
“如果不是生日礼物的话,我还是送过的。”
林席又有了点精神,“送什么,作文书?文具盒?老四件就不要了。”
“那东西要自己做的,是我们活动课的一项作业,做好了送给同桌。”
“也就是说材料要自己买吧?”
得到了肯定后林席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瞅一眼陈达庆的碗底,正好空了,比自己吃得还干净。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往店外挤,这时候大多数班级都下课了,附近的上班族也会来贡献点人数,入口处被人占得满满的,林席和陈达庆也分别从两侧人少处往外挪,不过一个脸皮厚点,贴着柜台就挤过去了,正在点餐的阿姨被迫后退一步,候爸爸看到了不仅不生气还乐呵地大声叫他下次再来,另一个从点餐人群队末穿插出去了,不停地小声说着不好意思,本以为出来能松口气了,背后一声“下次还得来啊”把他吓得不轻。
“你怎么啦,那么怕他,他又不是你老师。”
“那个,你说礼物要送给谁。”赶紧转移一下话题。
“嘿嘿,班长啦,是个学习特别好的好学生,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