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樱肆水

7、（羽邪）谎言

　　【一】
　　齐羽倚在车窗边，头晕目眩。
　　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了，来德国旅游顺便看看老同学的那群混蛋说什么这么多年没见要好好喝一杯，结果他激动之下喝了平时应酬的三倍有余。
　　最后酒钱还是他出的，谁叫他也算是“东道主”呢？
　　“你……还好吧？”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齐羽抬头看去，白色衬衫的少年推着单车站在身前，车篓里还放着一束玫瑰花，应该在花店打工的留学生，因为对方说的是汉语，还带了一点点杭州口音。
　　最令齐羽感到惊奇的并不是对方一口流利的汉语和亚洲人的身份，德国境内的中国并不少，令他惊奇的是少年长了一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对方也被吓了一大跳，“呃……那个……”
　　“我没事。”齐羽直起身子，“喝多了，头有点晕。”
　　“啊，你等一下！”
　　少年扎好自行车，慌慌张张地跑到不远处的超市。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小袋苹果，“我身上钱不多……苹果解酒，吃一些会好一点！”他说着对齐羽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灿烂笑容。
　　齐羽还想说什么，少年笑着对他挥挥手，然后骑上单车走了。

　　【二】
　　齐羽是2000年的时候随着父亲全家一起移民到德国的。
　　当时德国政府希望中国的有钱人在德国开公司促进经济发展，全家花了两万五千欧元得到了永久居留权。当然，现在这种移民方法基本上已经行不通了，除非你真的可以让政府相信你能够给他们带来经济效益。
　　齐羽的父亲是个商人，来到德国之后他开起了中餐馆，收益相当可观，今年刚研究生毕业不久的齐羽是校内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追他的女生一大把。
　　不是没有找过女朋友，家里也催着快点定下来，只是那些女生太功利，都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现在这个世界，说“真爱”似乎只会让人觉得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傻劲。
　　来德国旅游的老同学吵着要去齐羽的大学看看，青年拗不过人家，只得开着车带着大队人马来学校参观。
　　在校园里随便转了两三圈表示其实没啥好看的之后齐羽催促着老同学打道回府，不料霍玲却惊喜地指着不远处的操场大叫起来，“嗳嗳，齐羽你看，那个人和你长得好像！”
　　齐羽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日见到的少年坐在操场边缘写生。
　　他走上去，“嘿！”
　　少年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画具“哗啦”一下子掉了一地。
　　好像母亲养的小兔子，一惊一乍的。齐羽一边不囧厚道地想着一边替他拾起了散落的东西，调侃道，“怎么，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对方连忙摇头，“没、没有，我只是……”
　　见他愈发窘迫，齐羽大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好啦好啦，开玩笑的，看在我们俩长了一张脸还遇到了这么多次的份上，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吴邪。”

　　【三】
　　经过几次巧合的碰面，二人渐渐熟识了起来。
　　吴邪是去年来到德国学机械工程的，成绩很不错，本人也很刻苦。
　　“我母亲希望我毕业后拿到永久居留权，”少年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怏怏不乐道，“但是我想回国……技术移民太难了。”
　　德国技术移民要求之一就是留德工作满五年，而德国劳工局原则上只允许外国人填补德国人不能胜任或者无法填补的空缺岗位，学机械工程留德工作，获得劳工局的工作许可比在国内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更加困难。
　　齐羽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是花钱来德国的，技术移民的事情也就听说过。
　　“我在胡说什么啊……”少年突然反应过来，拍拍脑袋，对着齐羽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啊，让学长听到这些不知所谓的抱怨了。”
　　青年摆摆手，“没关系，你一个人在这边很辛苦吧。”
　　“还好啦，其实只要做做白日梦想想说不定自己以后能成为大款，这也不算什么。”
　　齐羽“噗哧”一笑，“你也知道是白日梦啊。”
　　“因为当初选专业的时候老爸死活不让选金融嘛。”
　　“大款不一定都是学金融的，”齐羽想了想，安慰道，“嗯……只要你敢做，没什么不可能，世界首富也不是弄金融发家的啊。”
　　吴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的也是啊……”

　　【四】
　　齐羽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对劲。
　　他和女生交往过，也和男生交往过。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毕竟从2001年8月开始德国同性结婚都已经合法化了，可是遇到吴邪之后他却有一种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想法。
　　他怕吴邪会因为无法接受而远离他。
　　但是有些事情，不说就永远得不到结果。
　　齐羽和父亲聊了一次，在提及自己的恋爱状况时他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对方是个男的，父亲看着他，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不拦你。
　　于是他决定告诉吴邪自己的心思。
　　齐羽鼓起勇气对吴邪说我喜欢你，吴邪说学长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然后齐羽抱住少年对他说我是认真的，吴邪迟疑了一下，慢慢点头。
　　他说，齐羽，如果你只是玩玩的话，我绝不原谅你。

　　【五】
　　和齐羽同居了将近半年之后，吴邪接到了发小霍秀秀的电话。
　　霍秀秀说她奶奶死了。
　　吴邪对霍秀秀的奶奶霍老太的印象挺深，听说他爷爷曾经和霍老太谈过恋爱，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没有在一起。之后爷爷娶了奶奶，霍老太嫁了个军官。
　　“奶奶说她不是因为喜欢爷爷才嫁给他的，”霍秀秀在电话那头低声道，“奶奶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不明智的事就是嫁给了爷爷，她过得并不开心。”
　　吴邪低着头，安静地听着霍秀秀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陈述。少年抿着嘴角，细碎的刘海在额前投下一层阴影。
　　也许真的做错了。
　　他这么想着，在齐羽送给他的笔记本上留了话。

　　【六】
　　吴邪给齐羽留了分手信后就回了学生宿舍。
　　齐羽追到宿舍来找他，问他为什么分手。
　　“学长，对不起。”少年苦笑着摇头，“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耽误你。”
　　“阿邪，你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我说，从一开始，我接近你就是有预谋的呢？”吴邪看着齐羽，露出“为什么要刨根问底呢”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
　　“我承认那天在街上撞见你醉酒是意外，但是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了，”少年看了齐羽一眼，摸出一根烟点上，一直到这个时候齐羽才知道原来吴邪也是会抽烟的，“在街上伸出援手的人和自己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无论是谁都不会忘记吧？”
　　齐羽皱起眉头。
　　“之后就是刻意接近了。其实你们那天来学校的时候，我在楼上看到了，所以才会去操场写生，因为无论怎么走，参观学校都一定会去看操场。”
　　“……”
　　“无论是在图书馆、街上还是花店，我都有调查过你的行踪，你有把行程安排写在微博上的习惯，我从很早以前就关注你的微博了。”
　　“阿邪……”
　　“听我说完，”少年苍白着脸笑道，“你说你喜欢我，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我可以刻意改变自己的外在形象，所以你会觉得我们很合适。”
　　“可是为什么是我？”
　　“我说过，技术移民很难，但是如果和你结婚的话，两年就可以拿到永久居留权，”吴邪狠狠抽了口烟，“我需要一个了解中国文化而不至于在观念上产生分歧的伴侣，男的女的无所谓，而我们俩长了同一张脸，引起你的注意是最简单的。”
　　“……”
　　少年微笑着总结，“学长，你明白了吗，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分手吧。”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样的话你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我后悔了，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前辈，前段时间刚刚去世，她孙女告诉我她过得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好，我觉得我做错了。而且我不想再骗你了。”
　　齐羽看着少年脸，半晌，后退两步，然后转身离开。

　　【七】
　　吴邪毕业后回了国，齐羽到机场送他。
　　“后悔吗？”已经成家的齐羽突然走上前狠狠抱住身前的人，“现在说的话，还来得及。”
　　对方微笑，“我未婚妻还在等我，我总不能不对人家负责吧。”
　　齐羽放开他，后退了两步。
　　“再见。”齐羽说。
　　“嗯，再见。”
　　吴邪笑着，转身走向检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