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樱肆水

4、（一五）忘

　　【一】
　　吴老狗成名的时候还是个少年。
　　所谓年轻气盛，少年成名的人大抵沉不住气，经不起几句忽悠就给人坑了。
　　他也是这样，裘德考骗走了他手上的战国帛书，然后给政府报了案，长沙土夫子大规模洗牌，吴老狗不得已在解九的帮助下远走杭州避祸。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那人自称陆七，是个退役军人，长得很普通，也是个土夫子。
　　陆七跟在吴老狗身边做伙计，安安静静也不闹事，只是跟着。
　　吴老狗觉得很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没有私心没有贪欲，甚至连喜怒哀乐都很少有，好像做事是他的本能一样。
　　直到有一天陆七突然提起了自己的长官张灵甫。

　　【二】
　　吴老狗听说过张灵甫，解放战争中被击毙的国军将领，在民间风评还不错。
　　他有点奇怪，国民党战败之后就退守台湾了，陆七没有一起去而是留在了杭州，还是在土夫子手下当伙计，听上去相当匪夷所思。
　　但是他没有深究，于是这事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三】
　　吴老狗二十多岁那年得到了某个大型盗墓活动的请柬。
　　当时所谓的“老九门”已经渐渐成形了，他在平三门，排行第五，人称五爷。有一种说法，老九门上三门为官，平三门为贼，下三门为商，很明显，平三门才是夹喇囧嘛的主力。
　　他也没多想，直接领着为数不多的伙计去了四川，陆七也在其中。
　　和霍家的碰面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虽然已经嫁作人妇，霍仙姑依旧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吴老狗，盯得对方浑身不自在。直到陆七机灵地凑过来说五爷那边有点事请您去处理一下他才得以脱身。
　　所以才要把陆七带在身边，吴老狗想，虽然年龄大了点体力不是很好，但是够机灵。

　　【四】
　　吴老狗见到了领头人。
　　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二指奇长，据说是发丘后人。
　　袖里的三寸钉不安分地动了两下，吴老狗悄悄将手伸进袖口安抚爱犬，一边却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三寸钉警告，来者自然不善。
　　其实这次会谈也没什么内容，那领头人自称上三门张家的人，希望大家多多帮衬。帐里的人表面上“客气客气哪里哪里”，内心里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样的活动，没有利益，谁也不会参加。
　　会谈结束之后领头人把吴老狗留了下来，本来还以为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你知不知道张灵甫”。
　　吴老狗摇头说不知道，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松动了一下，陆七没有告诉你？
　　吴老狗心说这和陆七有什么关系，半晌才想起来，陆七是张灵甫的旧部。
　　他摇头，没有。
　　领头人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你可以回去了。

　　【五】
　　第三年六月，墓里出了事，损失最大的自然是作为夹喇嘛主力的平三门。
　　陆七身受重伤，眼看着快不行了，吴老狗去医院看他。他们天南地北扯了很多，包括领头人的身份，包括这次盗墓活动到底是干什么的，还包括，张灵甫。
　　最后的最后陆七看着吴老狗，笑着说，五爷，您回长沙老家看看吧。
　　吴老狗眼见着陆七咽气，点点头。

　　【六】
　　吴老狗回了长沙。
　　老家村口的上包包上，挂在老树上的白色布条迎风飘扬。
　　记忆奔涌而至。
　　叔叔，等三伢子长大了，娶你做媳妇好不好？
　　可是叔叔是男的啊，媳妇要是漂亮的大姑娘才可以哦。
　　俺不管，爹说有喜欢的人了，娶来做媳妇，然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七】
　　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吴老狗还是吴家的三伢子，有个抗囧日的军官来村里养伤，刚好住在他们家，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
　　吴老狗花了好久才想起来，那军官告诉他说自己叫张启山，可是别人都喊他灵甫。
　　不是忘了，只是不记得。
　　张启山走的时候对吴老狗道，若是还能回来，我就带着三伢子去城里看漂亮姐姐唱戏，三伢子等着我，好不好？
　　吴老狗说好，但是你要是忘了三伢子怎么办？
　　张启山说不会的，然后撕下自己衬衫袖口的布条绑在村口老树的树枝上，你看，只要我看见它，我就知道三伢子还在等我。
　　然后呢？
　　张启山走了，留下吴老狗在村里傻等。

　　【八】
　　吴老狗将白布条收好放回袖子里，三寸钉顽皮地将布条当成了玩具，咬成了一块一块的。
　　吴老狗有些好笑，也有些释然。
　　罢了，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有些人只适合活在记忆里，因为那个状态是最美好也是最纯粹的。
　　他慢慢走向杭州的宅院，妻子抱着刚刚出生的三儿子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这样就好。他对自己说。
　　日光柔和到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