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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若果得长生,天道如愚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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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府中。
平日里颐指气使、傲慢自大的州府大人此时却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一个面色铁青却有几丝病态惨白的道人,脸上堆满了谄笑,州府公子却是跪在地上不住颤抖,头也不敢抬起半分,钱修治却是坐在那道人右手边下首,满是欢喜地盯着手中的一粒小小的丹药。厅中这三人皆是以那铁青脸色的道人为中心,或惊或喜,心思各异。
这道人正是逃至州府府中的钱修正。只是不知为何州府大公子要跪在地上,满是惊恐。
“钱仙长,犬子无知,冲撞了仙长大人,还望仙长大人高抬贵手,放小儿一马。”
高高在上的州府也不得不放下架子,低三下四地乞求着。
“哼,那小子身染□□妖毒,潜伏了十六年今日发作被我瞧到,我若不除去他,便任由他为祸凡间,岂不是有违天道?”
钱修正连眼皮也未抬起,只是冷冷地回绝了。
“这……还望仙长出手相助,除去小儿身上的妖毒,小人定然有厚礼相赠。”
州府犹然不死心,继续哀求着。
钱修正听到州府的话却是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拂袖而起,
“一派胡言!竟敢以此凡尘浊物动我道心?”
钱修治连忙站起,对州府使了个眼色,便安抚着盛怒的钱修正,
“弟弟……哦,不,仙长,请先息怒,州府公子也并非主动感染妖毒,十六年来更未伤害一人,仙长先请高抬贵手,暂时放过公子一命,若他为恶,仙长再动手也不迟啊。”
钱修正冷哼一声,再次坐下,一言不发。
州府见钱修正似乎意有所动,便趁热打铁到,
“仙长,小人新近得到一株千年老人参,以初具人型,但是小人知道,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小人无德,不敢据为己有,还望仙长笑纳,借此提升功力,为我登州除去更多的妖孽,保得一方平安。来人,取出我那支千年人参。“
不多时,管家捧来一个盒子,众人的目光顿时被这盒子吸引了。
不是这盒子有多大的诱惑力,而是盒中物透过盒子已隐隐散发出一阵药香,厅间几个凡人闻之顿觉神清气爽、飘飘欲仙,连那修道已久的钱修正也不由得通过神识看向那盒子。
不看尚罢,一看,钱修正也是猛然一惊,盒中人参何止是初具人形,简直是眉目可辨,若是在灵气充足的地方再生长百余年,就是生出灵智也未尝不可能,若有此物,度天劫就更有把握了。
一时间,钱修正也是心神摇动不定。
州府见状,更进一步,
“仙长,我忝为登州之长,扼喉四方,各种珍药奇材皆是在此运转,虽然比不上仙长的灵药,但也能为仙长添几分助力,仙长生于登州,便是与登州有缘,登州的各种资源便任君撷取。”
钱修正沉吟了片刻,心中便有了定夺。
“既然如此,我便用你这人参为你儿子除去妖毒,至于什么珍药奇材,区区凡品,我还不放在眼里。”
州府大喜,急忙跪下叩头,
“多谢仙长大恩!“
钱修正却是有自己的打算,为州府公子除去妖毒根本不需要这株人参,几颗辟毒丸既可,至于这株人参,正好可以炼就几颗上品丹药以备天劫,至于其他药材,若是有人参这等的珍品,自是来而不拒了。
钱修正便在州府府中住下,一则为州府公子祛除妖毒,二则修养身体,最重要的是,他还要想办法解决方家这个隐患。
三日后,州府派人查封方家药店,并将方员外关押。
城内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寥寥数行文字便宣告了方员外的死刑,所谓刀笔吏,一言断人生,一言断人死,诚如是。
告示前迅速挤满了好奇的人,十六年前的瘟疫已经被遗忘在某个角落,人们的生活早已步入正轨,一切也已归于平常,人们在瘟疫中发芽的善意已经死去,被瘟疫毒杀的各种欲望却死灰复燃了,包括好奇与嫉妒。
一位书生模样的人向人们大声宣读着告示的内容:查登州方孝贤,十六年前,借病乱之机,图一人之利,私藏治病之药方,囤积救人之良药,故登州之病乱,万人死于野,千家绝于城,实方孝贤一人之过也,而方贼夺财于亡者,一夜而暴富,时至今日,号称员外,岂不闻登州城外夜夜之鬼哭?幸而州府明镜,不辞辛苦,览烟海之卷宗,察迷雾之陈情,终拨云见月,水落石出,实乃登州之幸,所悲者,竟十六年以恶人为善人,以案犯为名流。然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案犯方贼业已归案,按律当斩,则九月九日重阳之时,斩方贼!
听众们有年轻人,不足十六者,大约还不知道十六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那时发生了一场瘟疫,死了许多人,而中年人,老年人,听到这告示的内容,完完全全是不相信的,毕竟,他们都经历过那场灾难,对方孝贤在那场瘟疫中的所作所为也是非常了解的,而告示所说的,几乎是彻彻底底的谎言了,荒诞至极。
几乎所有的告示前,都是中老年人向年轻人讲述十六年前的那场瘟疫的细节,尤其是方家的大爱之举,至于州府颁布的告示,大家只当它是个笑话了。
然而,方孝贤方员外被关进大牢却是实实在在的事。
无需方铭多言,即刻便有无数人来到方家,簇拥着方铭,在州府衙门前鸣冤。
衙门前的人越聚越多,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躁动,眼见州府衙门仍然是大门紧闭,两个金黄的门环像是两只大眼睛,嘲笑着这些不自量力的草民。
不知谁喊了一声:冲进衙门,救出方员外!
顿时人们像炸开了锅一般,沸腾着,翻滚着,起初只是几个人挤开人群向衙门冲过去,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行列,无数人冲向庄严的衙门,裹挟着那些本不愿冲击衙门的人,后来那些人也被感染了,就像瘟疫,会传染的瘟疫,所有人都冲向了衙门的大门拍打着、踢踹着那个往日里连碰也不敢碰的红色的肃穆的木板。终于,结实厚重的大门还是被愤怒而疯狂、早已丧失理智的人打破了,门终于被打开。
衙门内的捕快、师爷来不及逃走,面对无数的暴民,平日里的威风再也使不上了,只得一个个找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期待着这些暴民不要找到他们,早些离开。
愤怒的人们目之所及不见一个人,只好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向那些家具、装饰、甚至建筑。走在平日里肃穆的建筑里,摔打着那些平日里金贵的看一眼也怕亵渎的精致的家具,顺手把金饰银饰品装进口袋,整个衙门被折腾的一片狼藉,人们的情绪也渐渐平缓了,当然,只是渐渐。
某个人和另一个人同时看上了一个金子做的镇纸,当然,也可以把它看成是金条,两个人互不相让,又被一时放纵的肆意冲昏了头脑,于是一个人夺过金条狠狠地砸在抢夺者的头上,血溅了他满脸,那人也慢慢倒下。
见到血的人就像着魔了,刚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爆发,而这次,爆发的更加猛烈。
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为了一块金子,为了一块银子,举起椅子,握着桌子腿,红着眼,向他自认为有威胁的人打去,越来越多的血让疯狂的人更加疯狂,后来,只要是眼前的人,无论亲友父兄,没有原因,先打倒再说!
人流血了,死去了,火,也燃起来了。
是谁点起了第一把火已经不重要了,火在木结构的建筑、家具上燃烧,也在死去的或未死去的昏迷的人身上燃烧。熊熊的火光、凄惨的哀嚎更加激起了人们的凶性,火光更旺,哀嚎更惨。
躲起来的捕快、师爷最终也不能幸免,一个个从假山里,桌子下,树上,床底揪了出来。人们心中的黑暗有了新的发泄对象,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大人”们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不住地哀求,他们的心中得到了极大的莫名的满足。
然而,这远远不够。
绵羊化身为饿狼,将会比饿狼更凶残。昔日温顺的百姓,可能是邻家憨厚的大叔,可能是路旁热心的伯伯,也可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阳光的邻家大哥,不、不!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屠夫,灭绝人性的屠夫。
举起血迹斑斑的木棍,狠狠地砸向目露哀求的捕快,一下,又是重重的一下,血溅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下,蜿蜒如蚯蚓,狰狞如疤痕,最后,滴下,混合着那捕快白色的脑浆。
几个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的人,此刻却同心协力,将一个捕快打得半死,再抬起,扔进旺盛的火焰中,看着那人翻滚、哀嚎,却无力从火中爬出,火一点点将他吞噬,由外至内地吞噬,一丝肉香传来,那些屠夫仿佛享受一般,闭上眼,用力吸进那香味,浑身舒畅,飘飘欲仙。
还有无数的惨剧在上演,这里是人间地狱。
而方铭呢?这个本该是这群暴民的中心的人呢?
在愤怒的人群冲向衙门的时候他就被挤出了人群,于是他就呆呆地看着这群顺民化身暴民,见证了一群屠夫的诞生,见证了这出人间惨剧。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随即急忙离去,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呆。
而不远处的州府府中,州府望着不远处的衙门里升起的火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仙长,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州府终于坐不住了,向端坐在上位闭目养神的钱修正开口求道。
钱修正连眼皮也不曾抬起,只是冷冷说道,
“我已在那衙门处下了一个禁制,只要那些人的气血依旧沸腾,禁制就不会消失,他们就出不来。”
“可是那衙门内还有捕快师爷……”
“哼,区区几个凡人,登州城这么多人,还怕招不来捕快师爷?不必多言,方家灭族,就在此事!“
州府不再说话了,他明白了,真正的屠夫还是眼前的这位,当然,这话也就在心中说说而已。
可是州府又有疑问了,
“仙长,若是想要杀掉方家父子,何须如此麻烦,只需小人一纸判书即可,小人愚钝,不知仙长有何深意。“
钱修正睁开双眼,露出两道寒光,起身,东面而立,悠悠地说道,
“方家父子与我沾有因果,否则我早已自己动手解决了,如此,只好用世俗的手段来解决,但是我与方家的恩怨实在深重,而且方家小贼身上还有我师尊种下的灵根,若是凭空捏造一个罪名,恐怕瞒不过天机,我还是会惹上因果,好在方孝贤在瘟疫时的所作所为,若说他不公布药方、囤积药材导致死人无数也无可厚非,今日方铭这小贼又带人冲击衙门,你便治他一个聚众闹事甚至谋反的罪名也无可非议,如此便可瞒过天机,也可除去我的心头大患了。“
州府默然无言,却在心中暗忖:“看来仙长也是当局者迷了,衙门内死了这么多人难道就可以瞒过天机了?什么天机我也不懂,还是不要触怒仙长,只顺着他就好。”
不知何时,衙门内疯狂的人们一一散去,又变成了温顺的绵羊,并因自己的行为而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
衙门内,一地血肉模糊。
次日,州府再次派人抓走了方铭,不过派来的不是捕快而是他的家奴,因为捕快都死了。
方铭被抓走后并没有被立刻投入大牢,而是被带到了菜市场,平时杀人的地方。
那里州府派人连夜筑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一个仙风道骨的人正在打坐,台下则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心中忐忑的昨日暴民,也有没有参与昨天的动乱的不知情的人。
方铭被押在了台下,台下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不过因为方铭素来名声不佳,人们对他也没有什么深刻印象,而且昨日暴徒又心中有鬼,不敢声张,所以人们对方铭被捕的反应极平淡,唯一感慨的,就是方家两代人竟都被抓了起来。
高台上那人冷哼一声,台下的人便觉得犹如一声龙吟虎啸在耳边响起,台下顿时安静了。
那人挥手一道白色绳索自腰间飞出,缠在台下方铭的身上,那人又挥手,白色绳索便将方铭拽到台上,继而再次缠在了那人的腰间。
方铭睁开被打肿的眼,努力才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因为钱修正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使他不能发声,不过看他嘴型,他想说的应该是,
“钱修正!”
那人正是钱修正!
钱修正也不理会双眼冒火的方铭,只是随手将方铭踢到一边,然后轻咳一声,对台下的众人说道,
“方家的方孝贤犯了死罪,这是世俗的事情,我不该过问,但是,今天我把方孝贤的儿子方铭抓来,是因为他犯的罪已经不仅仅是世俗的罪了,就在昨天,方铭用妖法,蛊惑无知的人们冲击衙门,杀人无数,妄图造反,今天我把他的妖法破了,他再也不能用妖法杀人了,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按世俗的法律,他还是要被处死的,这就要交给州府了。”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很显然,还是有人不相信,毕竟这是救人无数的方神医的儿子,怎么会妖法呢?
钱修正也不多言,直接挥掌将一名中年男子抓到台上,问道,
“昨日的情形,你为大家细细说来。”
那中年男子正是昨天的为恶者的一员,此刻被心目中的神仙盘问,台下又有这么多的父老乡亲在看着,万分紧张下,他竟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钱修正不耐,便开口问道,
“昨日是方铭带你们冲向州府衙门的,对吗?”
他的话语中夹杂一丝蛊惑的声调,令人不容置疑,那人只是点头如捣蒜。
台下人却不知道钱修正耍的小动作,只当那人揭发了方铭。
钱修正暗自观察着台下人的反应,心中不屑,暗道凡夫俗子果真是愚昧至极。
“你是否突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突然狂性大发,才做下那伤天害理之事?”
那人听到钱修正的责问,身体一抖,竟站立不稳,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着,
“这……”
钱修正不满地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方铭蛊惑,却是你自己主动去杀人放火的?”
那人急得连连摇头,又忙不迭地给钱修正叩头,但无论如何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修正摇摇头,随手将那人送到台下,又挥挥衣袖,抓起另外一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如此这般,钱修正一连问了十余人,得到的答案都将主谋直指方铭,更有甚者直言自己正是中了方铭的妖术。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们,首先钱修正问的问题本身就带有很大的误导性,其次钱修正问问题时又用了一丝法术,而那些被询问的人,甚至他们自己也不明白昨天他们为什么会做出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由于无知,加上钱修正的误导,他们自然将这归咎于方铭的妖术了。
至此,台下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钱修正的说法,方铭便在人言中有纨绔子弟变为了邪恶妖魔。
钱修正提起方铭,踏云飞起,向台下喝道,
“九月初九,重阳之时,阳气至盛,斩方家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