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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百年人老悲白马,千山雪冷断大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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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方铭便如同进入了闭关状态,整日整日的一言不发,将路途上所有事情都交予虎子处理,他只是渴了喝水,饿了吃粮,全然不顾外界。
好在虎子也是个精细的人,一路上照顾方铭与阿依,于各个州县驻留之时便找些短工,赚够了三人行路的钱粮,便继续向前。
这一路走走停停,再到登州之时,已经是另一个冬天了。
虎子感慨万分,他和方铭离开的时候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回来之时,却是两年之后,漫天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方铭的状态已经好多了,差不多也恢复了正常,谈笑饮食,与往常无异,只是,虎子总觉得他在担心什么。
然而,虎子也没有过多的去想,因为他把一颗心,几乎全部都放在了阿依身上,这个美丽的西戎女子,单纯而大胆,活泼而热烈,爱的果断而彻底,一路走来,两人已经如胶似漆,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这样美丽的女子,更像是大漠的胡琴,既有柔情百转,如小鸟依人,却也有金石铮鸣之气,果敢,决然,不会像那些普通的思妇一般,一刻不见了情人,便泪流满面,沾湿衣襟。
这样的女子不轻易为爱情而流泪,当她流泪的时候,要么爱情升华,要么爱情不复。
三人在登州停了一晚,次日便顶着风雪回到了陆家村。
大雪白茫茫盖了厚厚的一层,村口几乎没有什么人的足迹,这雪下的大,风刮的也紧,村里人此时大都缩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会在这么冷的天出来呢?
虎子带着满心的喜悦向村子走去,跟在他身边的阿依却更多的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一家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脾气,会怎样的对待这个异族女子,因为心中不安,所以她紧紧地跟在虎子的身边,一步也不敢落下。
临近了村子,方铭却放慢了脚步,心中百端思绪,纷乱如麻,一时间便落在了后面。
远远的,他看到村口有两个人,但是太远了,他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他也看到了虎子和阿依跑上前去,他也听到了虎子的欢声大笑,都该娶媳妇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想必,那两人就是阿翠嫂和陆鲤吧。
他仍旧慢慢地向前走着,他将要到达陆家村,他的家,他却不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此时他有些悔恨他的两年前的那个鲁莽决定,他本来是无知而幸福地和他的妻子小龙女生活在陆家村,然而,他不再无知了,却有些无助。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向他跑来。
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那人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比抱着他,带着哭腔,问道:“这么长时间,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这熟悉的声音,会在伤心的话语中带着一点嗔怒,这熟悉的发间的清香,在夜里,月光下,会引诱着他蠢蠢欲动的心,这怀抱的温度,是家的温度,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存在,也是他心底的一抹胭脂。
“傻瓜,我怎么舍得呢!”
方铭解开了脑海中的困扰,微笑着,轻轻拍着她的肩。
两人肩并肩,手牵手往家中走去,虎子、阿翠嫂和阿依早已经回家了,也没有打扰他们。
有两行小小的脚印从家里走出,现在,这两行脚印,要带着另两行大大的脚印回家了。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些饭吧,炉子上有热水,我给你端来,你先洗洗,外面太冷了。”
方铭拉着小龙女的手,不让她走,道:“我不饿,也不冷,我怕你冷,来,我给你暖暖手。”
方铭在手上呵了热气,搓了搓手心,将小龙女的小手捂在手心,“你瞧,你的手跟冰一样凉,这么冷,还要出去。”
不知何时,小龙女的眼里又流出了泪,方铭忙用手去擦,小龙女笑着,任由他用同样冰冷的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道:“我不冷,只要你回来就好了。”
方铭笑道:“乖,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打些热水,看你这手,真是胡闹。”
小龙女要跟他一起去,方铭却把她按在了凳子上。
方铭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子,小龙女已经把他的棉衣找了出来。
“这个不着急。”方铭放下水盆,先用自己的手试了试水温,温度正合适,便握着小龙女的手,慢慢地放在水里,轻轻地撩起水花,暖着她的手背。
洗过手,方铭又用热腾腾的湿毛巾给小龙女擦脸,轻柔地,擦过她的脸颊,擦过她的额头,擦过她的眼睛。
但是,却擦不尽她的泪水。
“乖,不哭了,我回来了,在这儿呢。”方铭拉着小龙女的双手,轻轻晃动着。
小龙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你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怕你过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
方铭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笑道:“乖宝宝,我在这儿呢,一直在这儿,再也不走了。”
方铭擦去她脸上的眼泪,笑道:“哭多了脸就皱了,不好看了。”
小龙女破涕为笑,道:“就算我变丑了,你也不许不要我。”
“先把衣服换了吧,你身上那衣服该洗了,硬的跟石头一样。”小龙女解开他的衣服,将他的外衣脱下。
“里面的是不是也要换?”方铭问道。
小龙女笑道:“又想坏主意了?里里外外都要换,趁天好了我给你洗洗。”
换了一身衣服,小龙女又烧好了热水端了过来,道:“等晚上了烧水洗澡,现在先把脚洗洗吧。”
方铭问道:“晚上一起洗吗?”
小龙女将水盆放在地上,风情万种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吗?”
方铭忙拼命点头,小龙女笑道:“我偏不!”
方铭坐在床上,弯下腰要把脚上的鞋脱下,小龙女止住了他的手,道:“你坐在床上,弯腰也挺不方便的,我给你洗吧。”
不待方铭反应,小龙女已经把方铭的鞋袜脱下,轻轻地放在了盆里。
“水有点热,过会儿就好了。热水泡脚才好。”
小龙女细细地揉搓着方铭的脚,她的手指有些粗糙了,拂过脚底,有痒痒的感觉。
“现在觉得怎么样?水还行吗?”小龙女为方铭换了一盆水,依旧是蹲在地上,动作轻柔。
“你的脚上怎么这么多的伤呢?”小龙女问道,方铭的脚上确实是伤痕累累,既有那种磨破的水泡恶化造成的块状伤口,也有被划上的一道一道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了很久,但是疤痕却还是清晰可见。
方铭低头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有一小部分是跟虎子出去的时候留下的,大多数还是刚来的时候,从海边到登州,又从登州到海边,一个来回,走的太急了,早就没事了。”
小龙女道:“你别把这伤不当回事儿,现在没出现问题,等你老了,身体差了,这伤痛便全出来了。”
方铭笑笑,仍然是不以为然。
小龙女又道:“家里也存有草药,你出去的时候,那几个跟着你学抓药的小子也出去采了不少的药,你找找看,做些药膏,我给你敷上,你啊,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等将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方铭听着,心里暖暖的。
洗过脚,小龙女又给方铭找出了干净的鞋袜,给他穿上,正要准备给方铭做饭,虎子在院子喊道:“方叔叔,龙姑姑,我娘叫你们到家里吃饭,说今天要庆祝一下。”
小龙女走出屋子,告诉虎子说马上过去,又回屋对方铭道:“阿翠嫂要我们过去,那我就不给你做饭了,待会儿过去吃吧,我也陪你去。”
方铭知道阿翠嫂做的饭菜中难免有鱼虾海味,他也知道小龙女一点海味也不肯吃,但是,小龙女仍然愿意陪他去。
陆伯家中。
陆伯一家人已经围着桌子做好了,只等方铭与小龙女了。
见两人进屋,陆伯忙招呼道:“来,方铭,坐我身边,这两年没见了,你也变了模样。”
只是两年的时间,陆伯又老了许多,他的年纪也确实大了,将近七十岁的老人,在陆家村,也算是长寿了。
方铭坐在陆伯身边,陆伯用干枯瘦弱的手拉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道:“方侄子啊,终于将你和虎子盼回来了,在陆家村这么多年,你也算是我半个儿子了,去年,我还能拄着拐杖到村口里看看,心里盼望着把你们迎回来,今年身体却是不行了,连屋子也出不得,要是再来一场大病,估计我这辈子也算走到头了。”
陆伯说话的时候,嗓子里好像有个破旧的风箱一样,发出呼呼的声音,他的手总是微微地情不自禁地颤抖着,眼睛昏黄黯淡,还总是流出眼泪,要不停地拿手去擦。
方铭看到陆伯是这副的衰老的样子,心中很是难过,但他还是强忍着心中的难受,安慰着他,道:“陆伯,是我不该,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害的您担心,往后我就不出去了,安心在家,天天来家里看您。您也别想太多,趁天好的时候出去走走,您看这虎子都把媳妇带回家了,你还得抱重孙子呢。”
“对,对,我这把老骨头还等着抱重孙子呢。”陆伯裂开没牙的嘴笑了,瘦弱的手无力地握着方铭的手,不住地点着头。
一路走来,阿依的汉语也学的七七八八,自然听得出方铭话里的意思,顿时便羞红了脸。
飞鱼大哥的两鬓也有了些白发,不过他还是那副健壮的身板,憨厚的模样,他笑道:“这事还得咱兄弟俩好好商量一下,等天暖了也找个时候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这两个大男人当着阿翠嫂未过门的儿媳面前说着这些事,阿翠嫂不愿意了,笑骂道:“你们两个真是的,什么话不能吃了饭再说啊!当着姑娘家的面儿说这些话。”
飞鱼大哥与方铭笑笑,也不再说了,一家人便开始吃饭。
方铭拿起筷子,突然想起没有见到陆鲤,便向飞鱼大哥问道:“飞鱼大哥,怎么今天陆鲤没来呢?”
飞鱼大哥放下筷子,笑道:“几个月前,陆鲤给小风生了个儿子,娘俩身子弱,今天天太冷了,就没让她来,等吃过饭了,你和虎子找个时间到小风家看看吧,你们俩走后,陆鲤也是天天盼着你们回来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了饭,收拾了碗筷,飞鱼大哥与阿翠嫂两人拉着虎子到屋子里问话去了,想必是虎子刚回家的时候,是先向陆伯请安问好的。阿依独自坐在屋子里,看了看方铭,想要说些什么,但有没说,除了方铭,其他的又都是陌生人,她一个人在那里,也不说话。
方铭跟陆伯说话,走不开,小龙女便去了阿依身边,拉着她的手,低声问着些话,很快,两人便熟络起来,最后便手挽手到院子里看雪了。
方铭依然是陪着陆伯说着话,陆伯说着当初方铭刚到村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现在也是中年人的样子了,陆伯又说这两年,虎子长高了长壮了,方铭也黑了许多,陆伯也说虎子带回来的姑娘比村里其他的少年带回来的都好看,方铭听老人说着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回忆、感慨,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很用心地听着。
他陪着老人说话,一直到天快黑了,这才和小龙女两人告辞,回到了家中。
回家里,也没有什么事,睡觉的话太早了,吃饭的话又不饿。
两人在卧室里,围着小火炉,说着话,和许多年前一样。
“方铭,你这两年在外面,还好吧,都去哪儿了?”
方铭道:“虎子要去伽洛看看,我便陪着他去了,一路上到处走走看看,到了伽洛,却发现伽洛只是一座荒山,上面什么也没有。虎子不愿意就此回去,我们就继续向西走,然后在沙漠里遇到了阿依,阿依的族人被外族杀了,虎子将阿依救了出来,后来阿依那一族的祭司找到了阿依,却在逃亡的路上受了重伤,我和虎子又救了他们,在伽洛山上,那个祭司死了,将阿依托付给我们。我们三个人一路回来,他两个发生了感情,索性就把阿依带了回来。”
小龙女笑道:“虎子遇到了阿依,那你有没有遇到别的女人?”
方铭摇摇头,苦笑道:“遇到了很多女人,却都没有灵气,没有你这样的灵气,在我看来,除你之外,这世界上的所有女子都是一样的。”
小龙女笑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方铭微笑着,伸出了手,道:“来,到我怀里。”
小龙女便坐在方铭腿上,靠着他的胸膛,搂抱着他的脖子,道:“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方铭抱着小龙女的腰,道:“我跟你说过,这次出去,照看着虎子是一方面,出去寻找回去的路又是一方面。”
“那你找到了回去的办法?”小龙女激动地问道。
“不,没有。”方铭摇了摇头,但又说道:“虽然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但是遇到了两个高人,没有直接跟他们说这件事,但是对他们说了我的疑惑,一个世界之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无的。他们的话倒是让我有些想法。”
小龙女有些紧张地问道:“什么想法?”
方铭道:“你真的要知道吗?我现在很后悔问那些问题,如果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或许我现在就能很开心地回到家,跟你幸福平淡地过完这一辈子,但是,我知道了那些东西,我觉得我的下半生都背上了一个沉重而无法卸下的包袱,我其实不太愿意告诉你,若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这样平静地在这里过完这一生,不也很好吗?”
小龙女沉吟了许久,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的炭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最终,小龙女道:“我还是想要知道。人之所以区别于普通动物,便是因为人比动物知道的更多,而修士区别与人,则是修士知道的更多,虽然知道的更多会更痛苦,但是,当我们知道的更多的时候,我们才能救赎自己,将自己从这种痛苦中解救出来,到达一个新的境界,凡人可以顿悟,修士可以证道,便是如此。
所以,尽管我将面临未知的痛苦,但是我依然要选择真相,最坏的结果,也会是你和我一起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