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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此去良久远,前路多险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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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位于大周最东,伽洛位于大周之中,两地间有五州十二郡,分别是巴州、蜀州、江州、柳州、豫州。此五州名义上有五个州府,彼此独立,实际上却是三方鼎立,争斗不休,无不力图兼并另外两方。
黑衣女子名为蒹葭,本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女,所救方铭,只是受人所托,以报那人之恩。
蒹葭自幼便漂泊于江湖,至今已有十余年,这巴蜀五州的地理风情、人物礼俗便是她一路上向方铭数次交代。
巴、蜀二州尚武好战,外人万不可在巴、蜀提及刀兵,否则便有无数剑士、刀客前来挑战,烦不胜烦。
江、柳二州素崇文,文风鼎盛,便也规矩多,乃是大周文人中心,若是在江、柳二州妄谈诗书,讲得好倒也罢了,自有大儒讲评驳赞,若是胡说八道,乱放狗屁,不消大师出动,满州的学子便能将你生生骂死。
讲到这儿,蒹葭特意交代道:“我知道你方公子文不成、武不就,在巴、蜀还好,我尚能保护你一二,若是你在江、柳惹了那群文人,我可真的救不了你了,江湖人从来不向书生动刀兵。”
方铭笑道:“蒹葭姑娘尽管放心,我方铭虽然不学无术,却还是知道天高地厚的,这一路全听姑娘吩咐。”
两人又谈到豫州,便是他们出登州后所进入的地界。豫州位于大周正中,北倚十万大荒邙山,南临万里大江洛水,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又因据于交通枢纽,辐射四周,易于掌控方圆州郡,便做了大周之前的八朝帝都。因为这两项,豫州便兼有文武,却不似巴、蜀之鲁,不似江、柳之纤,因而豫州能以一州之地与其余两方抗衡。
才入豫州,两人便觉得风貌与大不相同,虽说此时豫州正值烽火,战绩堪忧,但百姓却并无忧惧之色,麦季已至,壮妇中男奔走于田间陇上,手挥镰刀,汗流不止。更有蓬头稚子、白发老妪箪食壶浆以晌众人。
方铭赞道:“豫州质朴,名不虚传,却不似我登州人人逐利而不知务本。”
蒹葭道:“登州、豫州本无可比之处,登州临海,交通海外,又兼盐铁之利,自然是商业兴旺,而豫州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又有洛水之便,无论是灌溉还是漕运皆是事半功倍,故此豫州自古便是天下粮仓。但若要是比较登州与豫州,却如比较马车与帆船,二者是不可比较的。”
方铭心悦诚服道:“姑娘高见,在下佩服。”
虽说心中略不喜方铭的公子气,但蒹葭毕竟是青春少女,听到了夸奖她的话自然高兴,当下一张俏脸再也冷不起来了,只好故作严肃,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双颊的春天。
“方公子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叫我蒹葭就好”蒹葭走在方铭的前面,此时却回首嫣然一笑。
遭受了这么多的变故,方铭虽然成熟了些,但是刻在骨子里的轻浮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磨掉的,蒹葭回眸一笑,便将他的心笑出了花儿。
“蒹葭,既然如此,我便斗胆叫你一声蒹葭,只是你也不能再叫我什么公子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公子少爷,你若能叫我一声方铭,我便是死也满足了。”
蒹葭行走江湖,平日里遇到的都是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粗俗男人,偶尔遇到几个书生,却也对蒹葭这个侠女毕恭毕敬的,哪里敢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更不要说这些轻浮的话了。
可偏偏天生就有个方铭,狗胆包天地对蒹葭说这些挑逗的话,蒹葭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个暧昧的话,也从来没有哪个男子对她这般,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心中藏了一只躁动的猫儿的年纪,方铭生的一副好皮囊,品行倒也不差,蒹葭再看向方铭,这眼中就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方铭顺口就说出这些话,本是习惯,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两人稀里糊涂,却你情我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处着,关系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两人所处的地界儿,正是豫州一处产粮的要地,因此便有许多执戈的铁甲之士往来巡逻,为的是防备敌对势力的破坏,若是有人在这粮仓烧一把火,不消大军来犯,豫州一时供应不上粮食,便不攻自破。
方铭两人是生面孔,因此方一出现,便有小队的士兵走近了。
这一小队士兵共五人,其中一个大约是他们的头目,因为在这五人相同的装束外,他的右臂上还缠了一条细细的红布。
果不其然,他挥手示意其余四人散开,自己则大步上前。那四个士兵在他的示意下,不动声色地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合击阵型。
“请留步,在下豫州玄武军分队伍长,警戒时期,请两位出示身份证明。”
方铭不知蒹葭是否有身份证明,但他却的的确确没有那张盖有州府大印的纸,当初被投入登州地狱,他的身份证明已经被销毁,在登州官册上,再无方铭此人矣。
见两人踟蹰犹豫,那伍长便面色不豫,四个士兵也渐渐逼近。
“且慢!我们有证明!“关键时刻,蒹葭发话,那伍长便示意手下士兵不要轻举妄动,但他自己却悄悄地将手放在了腰间刀柄上。
蒹葭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随手扔给了那个伍长。伍长接过玉牌看去,仔细检查一番后,恭恭敬敬地还给蒹葭,并道:“原来是白云神剑的高足,请恕在下的失礼之处,特殊时期,还请阁下谅解。“
蒹葭接过玉牌,依旧随意地塞在了腰间,道:“无妨,大人恪守职责,令人佩服,只是我们有急事必须马上到伽洛山,不知大人是否知道有何捷径?”
伍长沉吟道:“若是平时,从此地至伽洛不过半月,但是现在处处戒严,关关设卡,时间至少要多一倍。但是,却也有一条小路,从豫州至蜀州,可以避开关卡,只是小路天险,极狭,仅可过一人,且常年有瘴气毒物,若是无生死攸关之事,还是走驰道更好。“
蒹葭道:“此行时间紧迫,耽搁不得,还请大人告知小路所在。“
伍长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赘言,请随我来。“
伍长令其余四人继续巡逻,自己则带着方铭、蒹葭前往小路所在。
跟着伍长身后,方铭低声问道:“蒹葭,那玉牌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个将军一见玉牌便不深究?“
蒹葭答道:“玉牌是我师父白云神剑的遗物,早年我常随师父来往于大周南北,逗留豫州极多,先师古道热肠,嫉恶如仇,在豫州一代颇有令名,所以那伍长见到先师信物,便如同见到先师一般尊敬。”
“只是……”方铭疑惑道:“尊师遗物,自当好生珍藏,可是蒹葭你却随随便便就放在身上……”
蒹葭笑道:“先师乃世外高人,常言道,江湖儿女,不比儒生,无需遵从那些繁文缛节,更不可以形害义。我若心中不敬先师,便是将先师遗物日日焚香供奉又如何?”
方铭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倒是我执迷了。”
前面的伍长停住了脚步,方铭看去,树影斑驳间,一条满是芜杂野草的羊肠小道出现在眼前。
那伍长道:“请看,这便是我所说的那条小路,此路须横翻豫中邙山支脉,却不似驰道那般绕路,故此虽然艰险多阻,却节省不少路程。既然两位执意要走捷径,还请两位务必小心。”
蒹葭并不多言,只拱手道:“多谢大人,后会有期!”
方铭却是冲那伍长微微一笑,以示感谢,也不多言,便要跟上蒹葭的步伐。
“且慢!”那伍长突然叫住了两人,待蒹葭、方铭二人转身,他从腰间取下一块木片,递给方铭,道:“此路多瘴气毒虫,蒹葭姑娘武功高强,自是可以保护自己周全,但我观这位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抵不得瘴毒侵袭,这是我玄武军特备的身份信物,附有玄武军之煞气,却也能百毒不侵,此去多险,还请公子收下。”
“这个……”方铭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块木牌,并小心地放在胸口,“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与将军客气了,将军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那伍长大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将军,不过是小小伍长而已,借公子吉言,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做到玄武军的裨将就好。”
方铭道:“将军不必妄自菲薄,胸怀天下,心中便有千军万马。”
伍长笑道:“公子高见,在下受教了。还请公子尽快上路吧,天色渐晚,这山中夜路,尤为难走。”
方铭点头道:“多谢将军,后会有期!”
三人分别,蒹葭与方铭的身影很快就被浓密的古木枝叶淹没。
红日西沉,金黄的余光从繁稠的树叶间漏下,落在地面厚厚的一层枯叶上,便如同云端流下了丝丝蜂蜜,似乎连空气也充满了甜蜜的味道。
四周静悄悄的,连一声虫儿的叫声也听不到,只有两个人踩在落叶上,发出窸窣的声音,反倒使这路更加安静。
“蒹葭……”方铭觉着无聊,便想随意说些话解闷也好,却才一开口,就被蒹葭制止,“嘘……不要动!”
方铭不明所以,却如蒹葭之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瞪着眼睛,看蒹葭猫着腰,露出美丽的曲线,踮着脚尖,如同优雅的波斯猫一般,轻轻地走向前。
慢慢地,蒹葭走到一处灌木丛前,屏住呼吸,却伸出玉琢般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开枝叶,另一只手飞快地从中抓出一个小东西。
这是一只手掌般大的白色的小东西,白狐脸儿,尖尖的耳朵,四爪锋利,尾巴是短短的像兔子,但它叫嚷起来,又像是一个婴儿在哭闹。
“蒹葭,这小东西是……”方铭见到蒹葭手中这小生灵,便一口气松了下来,走上前去,伸出手指逗这小东西。
“小心!”蒹葭一回头,瞧见方铭将手指伸向那动物,心下大惊,却匆忙之下阻止不得。
方铭听到蒹葭的惊呼,心中正诧异,却指尖突然一阵剧痛,抬头看去,那长相颇为可爱的小东西正将两只前爪牢牢地抱住方铭的手指,小小嘴巴咬着方铭的手指。
蒹葭听到方铭痛叫,额头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珠,心中恼怒,抬手就要打在这小东西的身上,可那小东西却不自知,仍是津津有味地咬着方铭的手指。
方铭急忙拦下了蒹葭,道:“且慢!我看这小东西只是饿了,把我的指头当做……当做……想它这么小的身子,总不会喝太多的,待它喝饱了,自然会放开的。”
蒹葭自然听到了方铭有意略去几个字的话,却羞红了脸,仍装作恼怒的样子,气道:“这个坏东西,我好心就它,它却来咬你,早知如此,就该把它一掌打死。”
方铭强忍着指尖的疼痛,笑道:“小东西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呢?却不知它的父母怎么样了。”
蒹葭目不转睛地盯着方铭的指尖,道:“它若是伤害你,我才不管它可爱不可爱的。”
此言既出,她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急忙补充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把你安全护送道伽洛,自然不允许你受半点伤害。”
方铭轻抚蒹葭掌上的这只白色小东西,不经意间指尖便拂过了蒹葭的纤纤玉手,蒹葭就要发作,却看方铭一脸的坦然,又不知方铭是否无心有意,只好作罢,却将一双美目,狠狠地瞪了方铭一眼。
方铭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只小东西的身上,却是没有注意到蒹葭的表情,仍自顾自道:“想来这只可怜的小东西一定是失去了父母,它这么小,在这大山里怎么活的下去,不如我们把它带山吧。”
蒹葭气道:“你要带,你就带,何必问我。”
说话间,这只小东西已经喝饱了,却是一个挣扎,从蒹葭的手中挣脱,伶俐地顺着方铭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头,瞪着一双大眼睛,戒备地看着蒹葭。
方铭正疑惑为何蒹葭突然大动肝火,却见这只小东西趴在了自己的肩头,便放下了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将这只小东西捧在手心,爱怜地看着它。
这只小东西却不似刚才的凶猛,极其温顺地趴在方铭的手心,伸出水灵灵的舌头,舔着方铭的手心,时不时地抬起头,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方铭。
方铭心中高兴,索性将蒹葭抛在了一旁,逗起了这是小东西,蒹葭见他只顾和那个坏东西玩,却不理会自己,心中愈发恼怒,一跺脚,转身便走。
直走出了十余步,方铭才注意到蒹葭已走远,急忙将小东西放在自己的胸前衣内,放快脚步,追了上去,喊道:“蒹葭,走慢些。”
蒹葭头也不回,怒道:“你既然如此喜欢那个臭东西,干嘛还跟我走在一起,跟它在一起好了。”
方铭疑惑为什么干干净净的小东西在蒹葭眼中就是坏东西、臭东西了,自己却也不敢问,只好抱着小东西紧紧地跟在蒹葭身后。
是夜,蒹葭寻了一处山谷中较为安全的地方,略作清理,燃起了一堆篝火。
方铭与蒹葭并肩而坐,却几乎丝毫不理会身边的佳人,只是低头玩弄怀中的小东西,彼此相对无言,许久,蒹葭怒道:“方铭!难道一只动物的吸引力比我还大吗?你就不能跟我说说话?”
方铭抬头,愕然道:“啊?蒹葭,若是你觉得无聊,不如我们研究一下这个坏东西吧。”
蒹葭怒道:“我才不要研究它,它有什么好的!“
方铭轻抚怀中的小东西,伤感道:“无父无母,多可怜啊!“不知是说的那小东西,还是说的他自己。
蒹葭听出方铭话中的忧伤,自觉失言,心中一点的埋怨也消失无影,她歉意道:“方铭,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方铭摇摇头,叹道:“你有何错,只是我想不开而已。罢了,说这些作甚,说些其他的,蒹葭你知道它是什么动物吗?“
蒹葭一把将那个小东西抓起来,不顾它的奋力挣扎,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却摇头道:“我从来都没见到过这种动物,看起来像狐狸,但是爪子和尾巴又不像,大约是什么变异的动物,或者是从邙山深处跑出来的。“
小东西对着蒹葭呲牙咧嘴,还挥舞锋利的爪子,一副凶恶的样子,却天生着可爱的皮毛和大眼睛,蒹葭不由得乐了,伸出手指在它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坏东西,这么不老实。“
小东西想要去抓蒹葭的指头,却扑了个空,只好在空气中胡乱折腾,蒹葭笑道:“方铭,给它起名了吗?总该不能一直叫它小东西。“
方铭道:“是你从灌木丛中发现它的,不如你给它起名字吧。“
蒹葭认认真真想了好久,抬头看着方铭,道:“既然是在灌木丛中发现它,不如为它取名为灌灌吧。“
方铭道:“灌灌好,既是灌木之灌,又是关关雎鸠。小东西,以后就叫你灌灌了。”
说话间,方铭从蒹葭手中接过灌灌,爱怜地抚着它的脑袋,似乎灌灌很不满蒹葭对它的粗暴,便紧紧地抓着方铭的衣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嘴里也发出婴儿一样的哭声。“
方铭将灌灌抱在胸前,安慰道:“乖,不哭,那是姑姑在逗你玩的。“
蒹葭听得方铭称自己为灌灌的姑姑,心中便想到:“我若是灌灌的姑姑,那他呢?是灌灌的爹爹吗?他怎么不说我是灌灌的妈妈呢?常人不都该如此想吗?“
想到方铭与她是灌灌的爹爹与妈妈,她却又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仿若发烧生病一般。
忽地,一声清脆响起,显然是有人踩断了树枝,蒹葭立刻高度戒备,示意方铭躲在她身后,同时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