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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分离 ...


  •   我迎上去,像是靠近一面镜子,在我靠近的时候,镜中人也在向我靠近。

      只不过,此刻的居浅浅,已非端方明丽、气质出众能够形容。九翚四凤的金丝点翠流苏冠,紫绯色的宫制鞠衣,襟行西方七宿,腰间垂白玉双佩和碧玉绶环。这般服饰,是一国公主才能佩戴的制式。

      一瞬间,那些断不成章的细碎、模糊难测的旧影,骤然填补成一章云诡波谲的画卷。

      居庸关上起泰安,得名泰安,正是因为起于居庸关。原来如此,泰安公主就是居浅浅,居浅浅就是泰安公主,我竟未曾发觉。

      齐东双姝这个说法是从何时开始的?两年前的琼芳宴尚只有双玉,没有双姝,齐东双姝的名声,是在居浅浅失踪之前,泰安公主从深宫站到世人眼前之后,谁又能想到,齐东双姝,居浅浅和泰安公主,本就是同一个人。

      昔日轻抚洞庭秋思,西风盈袖的是她;覆面执剑而舞,轻媚劲健的亦是她,而今,浅浅站在我的面前,光华璀璨、容止高贵,乃一国公主之尊。

      忽的,浅浅长眉一挑,甩袖径直朝我扑来,加诸于身的委实是不小的分量,我禁不住低呼:“好沉!”

      浅浅好似立不稳一般只管把重量往我身上压,一边以无比怨念的口吻道:“是吧,重死了!你不知道,这套还勉强能够凑活,正式上殿的那套朝服,发饰、面饰、耳饰、颈饰和胸饰一整套加起来足足有三十斤,三十斤啊!第一次穿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浅浅一开口,就好似勒不住的马,说到激动处,脖颈的青筋都能隐隐浮动,显见积怨已深。

      我默然,刚才到底是哪双眼睛看到她光华璀璨、容止高贵,有一国公主的贵气?

      忍不住道:“浅浅……你失态了。”

      浅浅嘟起嘴巴,不高兴道:“管它呢!”不过到底还是站直了身子,她一起来,我身上明显就轻了许多。

      等她敛裾站定,我细细瞧了瞧她的容色,红润有光,看来是娇养的不错,不过虽是上了妆容,眼底多少有些青影。

      我不觉微微蹙眉,很多事,不想做,又不得不做,所以只好逼着自己去做。人生实难,大道多歧,更何况居于高位。

      浅浅说:“我的脸皱了。”

      我拍掉她在我脸上捏来捏去的手,说:“这是我的脸。”

      浅浅笑,说:“对,是你的脸。”有我不熟悉的淡淡哀伤,自她眼中一闪而过。

      “这张脸,以后就只是你的脸,不会再有第二张相似的脸了。”浅浅说着,伸手抚自己的脸,好似不满意,又把手伸到我脸上,指尖轻轻划过眉眼、鼻尖,漫长而留恋,仿佛在舍弃什么珍惜之物。

      这一次,我没有拍掉她的手,因为她说:“邱老会帮我变脸,改变到,没有人会因为看到我想起居深深或者居浅浅。”声音平静,语调和缓。

      长久以来,总是覆面示人的泰安公主,终于准备露出“真容”了么?

      我叹口气:“从小到大,你就一直挺不要脸的,现在终于连脸都保不住了么?”

      浅浅嘟起嘴,“我赌两颗白菜,你那失忆就是装的!”

      “白菜拿来。”我笑道,“我是真的失忆,只不过现在想起来了。”

      我给她看当初头破血流之后留下的淡淡伤疤。

      浅浅伸手在疤痕上用力按了按,“小心点,以后这脸可只剩一张了。”

      “难不成还要小心翼翼封存收藏?”我想想,又问,“邱老既能变脸,做个人皮面具什么的是不是也可以?”

      “好恶心,打死我也不要戴不知哪个死人的脸。”浅浅一口否决。

      “嗯,是挺恶心的。”想想被血淋淋剥下来的面具贴在自己的脸上,感觉连呼吸都不能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被浅浅带沟里了,“谁说人皮面具就是用人皮做的?只不过用途是充作人皮吧?”

      “猪皮、鸡皮什么的,我也不带。”居浅浅再度驳回。

      “那倒是,你既吃它们的肉,又戴它们的皮,确实不厚道了些。”我建议,“干嘛不用些面粉、果子呢?”

      “是啊,面粉果子脸,饿的时候还能随手掰下一块来吃。”浅浅毫无顾忌的笑,笑的金丝点翠的流苏冠上翚头凤尾跟着一起乱颤,笑的眼角有点点晶莹。

      笑闹过后,一时安静。

      不问近况、不问缘由,我和浅浅只是手牵着手,在佛龛前的蒲团上静默而坐,佛香袅袅,静谧古沉,宛如别一世界。

      良久,我才说:“小心啊,浅浅,不要反被吞噬掉了。”权力越大,地位越高,也就越容易迷失自我。

      “笑话!我会这么没用么?”浅浅长眉一挑,眼中流露出叱咤与孤傲。

      而后又说:“深深,四家嫡女之事,并非我所为。”

      看着那张同我一模一样的脸,明明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我慢慢道:“我知道。”但是你,默认了这样的结果。

      浅浅的脸上划过一抹耀目又脆弱的笑,一如她周身代表着身份的、金贵但易碎的饰品。

      双手交握,拇指相扣:“从今往后,你是居深深,就只是居深深,我……不会有居浅浅了。”

      然后她说:“此生,莫至宸恒。”说完蓦然起身,戴上帏帽,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没有回头。紫绯掬衣长袖翩然,有金银双线勾勒的瑞兽白虎,随着她的步态,踏云破空而起,高贵优雅,凛然不可侵犯。

      所谓双生子,其实就是为了分离才会出生的。此生,我将不再踏足宸恒。

      我站在殿外,看着浅浅,不,应该是泰安公主从容踏上马车,身边是静穆如古树,却凝一身冷傲杀气的男子,正是当日踏雪遇到的那名男子。

      英翰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边,全身戒备,眸中似有凶兽光芒。

      直到车驾辘辘远去,灯火闪烁如流萤,英翰才收回目光,转而对我说:“原本,坐在那里的人,也可能是你。”含了孩子气的笑意,半点不似刚才凶煞。

      我不置可否,转而问英翰:“刚才那个人,是不是伯赞?”

      英翰眯了眯眼睛,回答:“是。”

      伯赞,即是那个让英翰勃然色变、自乱阵脚的人,是那个在仲秋大雪后想要让我和四大世家嫡女同蛊争活的人,是那个让齐东名妓苏醉烟不惜自曝身份、出手相阻的人,是那个被雎鸠一族放在浅浅身边的人,就如,放在我身边的英翰。

      英翰是雎鸠一族的人,伯赞是雎鸠一族的人,连倚红楼头牌苏醉烟,原来也是雎鸠一族的暗字辈。

      真是,有趣。

      心下一片明澈,本是有一双候选之人,浅浅和我,皆是衡器两端的秤锤。权衡之下,他们选择了浅浅,既然选择已定,一国公主之尊,不需要长相酷肖的替代品,衡器两端,一端重如泰山,另一端则轻如鸿毛。所以我死,是最好的方式。

      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活了下来,不过失去记忆,一直活在事实真相之外。直到最终尘埃落定,居浅浅选择舍弃自己的脸,我死或者活着,也已经无关紧要。

      身家性命,像是物品一样被随意的搁置、取舍,纵然令人厌恶,但是我该庆幸,成为泰安公主的,是浅浅,或者说,只可能是浅浅。

      虽然我和浅浅都不喜欢被人左右,但我是惜命不涉险、恣意散漫,喜欢自由的享用自己的人生,错也好,对也好,坏也罢,好也罢,左右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并不相干。

      浅浅则不然,“想要不受人掌控,就需要比别人站的更高,拥有更多的权柄,让别人再也无法掣肘制约。”她想要的东西更多,勇气和担当也远胜于我。

      若我是决断之人,同样会选择居浅浅,而非居深深。所以英翰他错了,坐在车驾之中,贵为一国公主的人,只会是浅浅,不会是我。

      唯一一点遗憾,既然此生不再踏足宸恒,“以后怕是吃不到新鲜出炉的七宝楼招牌菜——七宝烧鸭了。”我幽幽长叹一口气,心绪如涟漪,终究不是为了区区烧鸭。

      身边的英翰抖了抖,又抖了抖,终是一言不发,隐入暮色之中,他那一身漆黑的夜行服,到底是出来的略早了些,抢眼了些。

      又七日,谁也没有料到,二王四家之争,最终的赢家会是持有半方帝玺的泰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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